懷念露茜__錢存訓
文╱錢存訓
成露茜女士在台過世,我最早從報紙和網上獲得這一消息,後來接到《傳記文學》社的通知,感到十分悲痛。她的身體一直不很康健,但自力更生,堅持讀書工作,從事教學和研究,她的毅力,令人欽佩。退休後返台,繼承父業,從事新聞工作,更是難能可貴。我和她有一段關係長久的歷史,但所見到關於她的報導中,很少提到她在芝加哥的經歷和活動。我是她在芝加哥大學進修時的導師和論文指導,我的信紮中存有不少為她所寫的介紹信以及和她往來的函件;她的碩士論文還很完好的保存在芝加哥大學圖書館中。現在根據這些資料和我的回憶,略述我們往來的經過,留存紀念。
露茜於一九五九年赴美入夏威夷大學肄業,一九六二年畢業取得學士學位後,入芝加哥大學圖書館學研究院進修,一九六四年獲得碩士學位,她的論文題是〈中央日報和人民日報的比較〉 (Lucie Cheng Hirata,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Press in Nationalist and Communist China: Illustrated with the Central Daily News and the Peoples Daily.” MA theses, 1964. ) ,從新聞自由的觀點分析當時臺灣國民政府和大陸人民政府對新聞控制的不同,參考中英文書刊將近一百多種,詳細注釋。可知她當年研究的範圍雖然不同,但對新聞事業的關心和興趣卻一直繼續。
我從一九四九年起在芝大東方語文系任教兼遠東圖書館主任,一九六二年起又兼任圖書館學研究院的教授職務,同時擔任東方系與圖書館學研究院合辦的「遠東圖書館學研究中心」主任。當時我所講授的《中國目錄學》和《中國史學方法》,露茜都曾選讀,因此她是我早期所指導的研究生之一。她同時在遠東圖書館工作,每周二十小時,協助期刊的採訪,賺取生活費用,我也是她的主管人。
當時她是用Lucie Cheng Hirata的名字在學校註冊,我沒有問起過她的個人私事,她也從來沒有提起過她的婚姻問題。現在猜想她在夏威夷期間,曾和一位名Hirata的夏威夷日本人結婚,來到芝加哥時大概已經離婚,可是她的入學證件仍沿用Hirata的姓名。她當時患有腎結核病,到校後不久忽然發作,曾在一處購物中心的百貨公司中暈倒,她在芝大醫院治療時,割去了其中一隻腰子,當時的同學都知道她只有一隻。因為我的內人文錦很關心她的病體,因此時常請她在我們的家中一同晚餐。
她取得碩士學位後曾計劃在芝加哥大學繼續攻讀博士學位,但沒有取得獎學金而作罷。我曾介紹她在夏威夷大學圖書館任西文編目,但是她對此沒有興趣。後來回臺灣在中央圖書館工作了一年。一九六四年她再回夏威夷大學攻讀社會學,取得博士學位。一九七○年起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社會學系任教,後兼任「亞裔研究中心」主任。那時她曾和法學院一位美國教授結婚。我在一九八八年訪問洛杉磯加州大學時,和她見面;她曾和她的美國丈夫請我在她們的家中晚餐,殷勤接待。可是在她的自述中,談到的都是她的家庭和父母,從來沒有提到過她的婚姻。似乎兩次婚姻都不美滿而離婚。
她從洛杉磯加大退休後回臺灣,我們繼續通信聯繫。二○○六年我的九五生日,朋友們為我編印一冊《青山論學集》作為紀念。多承露茜投稿,寫了一篇「地方新聞的國際化;國際新聞的地方化初探」的長篇論文,並附圖表多幅。這是他的專業研究,難得一見。 次年,南京大學高研院的「錢存訓圖書館」開幕並舉行國際問題研討會,她曾被邀請參加,但因病未能成行。那時她的身體已很衰弱,不時出入醫院,如今長眠,十分哀痛。
我和她通信較多是她回臺灣接長《傳記文學》以後,因為每個月初收到航空版一冊,我必先讀第一頁她寫的《手記》,介紹每期的重要內容,提綱結領,對讀者很有幫助。她在《手記》中,曾多次提起她在芝加哥時代的活動,並說起當時的同學中有李歐梵、許倬雲、連戰、胡德偉、林毓生等人。現將我們最近往來的通信附入各一件,作為對露茜的最後紀念。
臺北傳記文學社
成露西社長:
久未通候,時在念中。多年來蒙劉前社長贈送《傳記文學》,按時收讀。改版後的內容和版面都有很大的改進,承貴社繼續寄贈,十分感謝!
在今年第一期卷首中讀到你的「手記」,提到你在芝大就讀時的一段佳話,使我和文錦想起四十年前你在此相聚的美好時光,令人難忘。也記起你的論文〈《中央日報》與《人民日報》內容的比較研究〉,可知你早對新聞出版事業的興趣所在,如今你接長《傳記文學》,長才得展,繼承家業,謹致親切的祝賀。
最近收到《傳記文學》第468期,其中陳學文〈胡適情書手跡新發現〉一文中說:「不知充和、漢思是誰?」其實兩人在海內外的知名度都很高,漢思是 Hans Frankel 的中文名傅漢思,耶魯大學的中國文學教授,專攻詩詞,著譯甚多;充和是他的太太張充和,名書法家,也是昆曲名角,曾數次在大陸及台灣登臺。她是我的太太許文錦的中學同學,她的兄弟姊妹很多,三姐張兆和是沈從文夫人,最近來訪;二姊允和曾寫作一本有關蘇州張家的舊事。充和在1932年前後進入北大學習,那時漢思在北大教英文,因此相識結婚。當時胡適是北大校長,我想這一件手跡應該是胡適在1930年代初為充和及漢思所寫的一首舊作,贈送二人作為紀念品。他們不可能如文中所說為胡適傳遞情詩。胡先生喜歡寫舊作送人,我們的紀念冊上就有他所寫的一則「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范仲淹的名句。他們二人大概在結婚後不久離京返美,漢思就任蔔克萊加州大學的教職,後來轉到耶魯任中國文學教授直至不久前退休。這一件胡適手跡大概是他們離京時沒有帶走的部分文件,可能在北京混亂時成為垃圾。謹就所知奉告。
專此道賀,順問 近好!
錢存訓 2001年5月10日 美國芝加哥
後來我的《留美雜憶》出版,多承當時的社長露茜相助。附錄她的一封回信,作為結續:
錢教授:
接到您的信真是喜出望外,只是您那麼客氣的稱呼我,感到十分不安。您不會忘記了我這個學生吧?
您的回憶錄願意交給傳記文學出版是我們的榮幸,如有電子檔最好,可以將磁片寄給我,也許我們的工程師可以讀,如沒有也沒關係,重打不是問題。先連載,後出書,我也覺得很好。不知什麼時間可以拿到稿子?會有各個時期的照片嗎?最好每期都能有四、五張。
謝謝了!祝闔家好!
露茜敬上 2005-9-22
錢存訓二○一○年二月四日 芝加哥海德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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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videll said
on 2010 年 02 月 08 日
老師竟然還有長輩,和李約瑟(Joseph Needham)寫中國科學技術史的錢存訓,一百零一歲的錢存訓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