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听父亲沪剧音乐《刘胡兰》
许文霞
(2010-6-13)
(沪剧《刘胡兰》,上海勤艺沪剧团1955年首演,右三丁国斌,右二杨飞飞)
父亲许如辉的戏曲音乐力作——1955年沪剧《刘胡兰》全剧音乐,将择日发布。日前正在作技术处理。间中重听这部音乐,不由感慨万系。
1982年,夕阳残照,秋风袅鸣,此时的老父,孤独寂寞,已是落木萧萧,“渔歌唱晚”之人生暮季,他在一份非为戏曲而致上海有关部门的上访申述信中,随笔点数了自己几部戏曲音乐代表作,其中之一,就是沪剧《刘胡兰》,可见他对《刘胡兰》音乐,情有独钟,一股不了情穿肠挂肚,料必创作历历,无法忘怀:
“解放三十年來, 一直為地方戲曲音樂方面, 戲曲編導方面,作了一些工作. 代表作有滬劇《白毛女》, 《羅漢錢》, 《為奴隸的母親》, 《少奶奶的扇子》, 《劉胡蘭》, 《兩代人》 ,《白鷺》, 《黃河頌》, 《陳化成 》.越劇有《三世仇》, 《尤三姐》. 滑稽劇有《好好先生》, 《三毛學生意》等等, 其中有編, 有導, 有曲, 大小近百部, 遍及各劇種. 為地方戲曲改進工作, 做了一些事, 作出一些貢獻. ” —— 许如辉
虽则我自小就听钢丝录音《刘胡兰》,但留在记忆深处最多的,是“胡兰妹妹”就义前的《大风替我传个信》,族中年龄自我以降,亦人人会唱。而家里的磁带,近几年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于是乎,重温沪剧《刘胡兰》之美梦,也就不甚了然。直到最近,一位沪剧名家的后人与我,终于有机会一前一后重温《刘胡兰》。他听后的反应是一个字:“崭”!上海话“崭”,就是“棒”,好的意思。我听后的感觉,与他不谋而合,也是一个字“崭”!而我现在听戏的动力,更已着眼追踪被我长期忽视的父亲的音乐,譬如本次探索父亲《刘胡兰》音乐之迷,即是。这一切,实是深感对老父在世时的工作,极度的不关心之愧对和补救。
上世纪50年代,戏曲作曲屈指可数,沪、越、扬、甬、滑稽,父亲驰骋地的创作活动,十分繁忙,平均每两个月,就要完成一部大戏音乐,然后协助彩排和公演。沪剧《刘胡兰》音乐,就是在个把月的时间里完成的,效果相当不错,证明他实在是作曲快手,编织旋律的高手!
沪剧《刘胡兰》尾声 —— 配乐朗诵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作曲:许如辉; 朗诵:丁国斌
(土豆网)
本场是录制效果最差的,《刘胡兰》其它精彩音乐,指日可待,听后,您会感到这“尾声”音乐,从前场一气呵成而来,顺理成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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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舒展沪剧《刘胡兰》全景画面,我不得不向中国歌剧舞剧院作曲家舒铁民先生求教,了解当年歌剧《刘胡兰》上演细节,因为沪剧来源于歌剧。1954年,是刘胡兰逝世七周年,北京中央歌剧院隆重上演《刘胡兰》。于村、海啸、卢肃等编剧,陈紫、茅沅、葛光锐等作曲,郭兰英主演。一曲《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红遍全国。北京剧坛此一把红火,旋即烧到上海,勤艺沪剧团立马跟风,艺委会拍板即刻移植。于是,移植改编的任务,便落在剧务部老臣刘谦和曹世泉头上。巧得很,这两位都是演员出身文化素养也不差。刘谦是中国最早的文明戏和电影演员,而曹世泉至少是沪剧演员(沪剧之前待考证),他在《刘胡兰》里就饰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地下工作者石景芳,景芳大叔。导演是外请的,上海京剧院院长陶雄。作曲水辉(许如辉)。父亲与陶雄曾是同事,50年代初,皆在上海衡山路十号坐班,华东文化部戏曲改进处十分忙碌之科员,相信两人本次《刘胡兰》携手合作,十分愉快!兴许,陶雄就是我父亲请来的。
勤艺沪剧团的整体水平很高,保留剧目较多,所以一举拿下现代沪剧半壁江山,这是沪剧界公认的,也是历史证明的,该团的营运收入为全上海第一,文革前单剧团公积金就达18万。而我父亲的音乐,居功厥伟,绝对为上海《刘胡兰》的成功,添色加分。这诚是勤艺的福份,当年沪剧专职作曲总数在个位数“五”以下,许多剧团摊不上一位,也有的剧团根本就养不起。怎么用一句话来说明《刘胡兰》音乐的特色呢,这又是他的一部歌剧音乐和沪剧音乐相结合的典范。谅必父亲心切切,手痒痒,想秀秀他1949年后无奈放手的歌剧音乐心结,所以,剧中近二十段合唱,竟完全脱离沪剧调腔,以歌剧风味写成。各位沪剧爱好者,或许如辉音乐爱好者,将来您们有机会听到这些极为成功合唱曲的!但父亲的本事还不仅仅如此,他将歌剧音乐和沪剧音乐揉合溶化得相当成功,不使沪剧观众感觉象脱了缰的马儿,远离了沪剧这一主轴,否则就会落得当年某剧沪剧迷不卖账而走麦城的同样下场。今日听来,唯一揉合不当之处,是第一场开场合唱与紧接着的石景芳首本基本调间的衔接,还不够顺畅。
合唱曲穿插吟走于紧张的送军粮、藏伤兵、游击战、敌人诱捕、刘胡兰与奶奶冲突,最终被捕,母女相会,英勇就义,追忆英雄之中,把剧情的戏剧发展、气氛的推高,起到一浪又一浪的作用,无它——合唱,是不可想像的。
全剧音乐的另外特色,依然是父亲特有的风格。整本戏音乐悲壮,民族风格浓烈,韵味十足。他以主题曲贯穿全剧,不断变换变奏的作曲法,也依然继续着。复调、和声,基本调加音的现代作曲技法,也运用娴熟,得心应手。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父亲在《刘胡兰》中,对沪剧音乐,尤其是沪剧传统曲调的革新,包括演唱的起腔、过门和甩腔,是大量的,听时,捎不留意,就会相遇一次!大凡沪剧曲调中用得最多的,是基本调,其次是三角板。在许多场合,父亲会对演员的基本调,写出第二条旋律,与基本调并行,这是父亲的独创,他称之为“基本调加音”,其实就是作曲学中的复调手法,它使加音后的基本调,唱段音乐段特别丰富,动听。段子很多,本剧最精彩的“基本调加音,是《妈妈要坚强》——刘胡兰与母亲痛彻肺腑的最后话别。关于三角板的革新,如第八场(就义)——《大风替我传个信》。三角板的传统过门为 “ 65 . 6 ”,而此处,父亲对每句过门的处理都不一样,第一句革新成“ 5 3 5 6” ,第二句传统过门 “ 65 . 6 ”, 第三句“6. 0" ,接着变 "60 60 ", ……。此外,本剧中还能发现父亲对沪剧小调“流水板”的过门,作出重大改革。如第一场景芳所唱《双双军鞋多轻巧》,以及第三场刘胡兰唱《人是铁,饭是钢》。常规“流水板”的过门为“i2 i6 l 56i7 6 "(注: 2上面应加点,是高音。56i7 应有两条下划线),而父亲硬是用一溜串的长过门,把传统的流水过门给改革掉了,且用萧笛轻快地吹奏着,高送云端,明亮,清新,悦耳动听!这段相当出采的”流水板”过门,父亲之前为上沪《罗汉钱》作曲,就用过一次了!
我在上海图书馆查找《每周广播》时发觉,沪剧《刘胡兰》第一次实况录音就是1955年,后来不时重播,应听众要求最受欢迎的片场,是“母女会”——《妈妈要坚强》,这场音乐确实非常好!下回重点分析。另有奶奶与刘胡兰对唱及《革命好比长江水》,主题曲与独唱合一的《我们要学老青松》等,父亲甚至把四十年代前的老歌,也搬进了戏中,看来他要见缝插针地将歌剧进行到底了!以上种种,听下来音乐精湛耐听,属上乘之作是毫无悬念的。
剧中,您们还将会听到50年代一批沪剧老戏骨的精彩唱腔,她们是上海勤艺沪剧团被埋没的青衣顾秀玲(演母亲胡文秀),二肩花旦赵燕华(演投敌秀英),头肩老旦赵素英(赵春芳的前妻,剧中演奶奶)以及百变彩旦赛小英(丁国斌的夫人,剧中演金寡妇)。除顾秀玲外,余均故世,但她们个个都是”硬里子演员”,时而红花,时而绿叶,全然沪剧承上启下的栋梁一代,绝大多数在四十年代即从艺,对沪剧的贡献,我们怎能忘记!她们应该从今人手上领功受赏!无论是[中国沪剧]还是[上海沪剧史],均应有他们一席之地。整天围饶所谓的“流派唱始人”献俗,唱来唱去“老三段”,烦不烦?“流派们”,拿出你们自命不凡的“能作曲”真功夫来!在人家作曲的成果上冒充“自己唱腔设计的”,但一开场就把作曲家的“合唱曲——呜呜呜皮老虎”给带了出来,岂非自己在掴自己一掌?侵权的,正是你们这批意图窜改沪剧史的恬不知耻厚黑方!此外,抹杀、矮化、回避,歪曲大量沪剧史上有名有姓的前辈,或干脆为虎作伥、持恶不悛,借壳生蛋,假“什么唱始人”来打击真正的、劳苦功高的作曲,不失任何时机的嚣张侵权,将编剧作曲连根拔,是对老祖宗的不敬,更是对中国沪剧史的亵渎!这些居心不良者,第一,不要装假正经了!劣迹已逐一在案。第二,根本不配弘扬沪剧,为沪剧写实、记史和作传!由他们(自己对号入座)来否定沪剧前辈的伟大功勋,譬如许如辉,连门都没有,不够资格!没有前述重量级别的甘草演员,没有“编导曲美”,没有琴师,沪剧根本就没有“派”!
末了,将我收集勤艺沪剧团团史时,《新民报晚刊》(1955年)上发现的《刘胡兰》剧评,刊出如下,以对沪剧《刘胡兰》及我父亲的音乐研究,拱手作揖,暂告小别~:
(2010-6-13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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