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请把您的记忆留下！

——海派艺事，来个民间修史，如何？

（无名）

   上世纪初，十里洋场的上海，大街小巷，戏院密布，鼓乐喧哔、丝弦不断，直至解放以后，更是万象更新，舞台繁花似锦，出新戏、出人才、出流派、出苗头，海派文化蔚为奇观，尤其在党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方针落到实处时，犹如雨露滋润，春风薰拂，五十年代的舞台，京剧、话剧、通俗话剧、越剧、绍剧、沪剧、甬剧、淮剧、扬剧、锡剧、滑嵇戏、山歌戏、歌剧、昆剧、芭蕾舞剧、评弹、杂技、大型魔术、电影……一份沉甸甸的成绩单，交付给了那个建国初期黄金时代。

   那时，化两角钱买张“大世界”、“大新公司游乐场”、“先施公司游乐场”门票，从上午逛到半夜，戏都看不过来。那是平民百姓的娱乐场所。那种一饱眼福的享受有多惬意，有多舒坦，有多自在，是眼下年轻人无法体验的。这个时代，离我们渐行渐远，在人们的记忆中已渐渐变得朦胧、模糊、迷茫、淡忘起来。是啊，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多媒体，更没有互联网。时代在进步，各领风骚五百年，确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

   中国是个泱泱文明古国。二十四史，信史延续，把三千年的中华文明历史，大致记录下来。写史修史讲究春秋直笔，不偏不倚，秉公而作，大史公树起的典范，谁也不敢不遵循。二十四史最粗制滥造的是“明史”，因此民间有识之士大为不满，冒着杀头灭族的风险，私自修史，所以尽管清朝文字狱叠起，修南明稗史野史的仍屡禁不绝。乾隆皇帝修《四库全书》的目的，重要一点就是筛除稗史野史中不利清朝统治的异端邪说。清朝文字狱是血腥惨烈的，祸及九族，无一幸免於难。开国初，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杀戮更是惨绝人寰的！多尔衮不是多情种子，乾隆帝也不似琼瑶阿姨笔下那样招人爱煞的风流天子。杨州十日、嘉定三屠，考虑到如今民族团结、社会和谐，可以不去提及。但也不能故意再去篡改修正，更不能一笔抹去，或是过份的美化和粉饰，误导青年一代。

   当然，二十四史的春秋笔墨，不能与英国狄更斯、法国巴尔扎克、俄国列夫·托尔斯泰类比。前者主要给帝王将相立传；而欧洲的文学大师们，却把整个历史横断面，形象地记录下来，从风土人情、社会习俗，方方面面，细致入微地呈现在后人的眼前。当然中国也有，说远的，有“红楼梦”、“儒林外史”、“金瓶梅”；说近些，“二十年目睹怪现状”、“官场现形记”……但这些终究是虚构的小说，而非记实的史书。

   元代杂剧是中国古代戏剧的鼎盛时期。多亏《元曲选》的编撰者臧晋叔，得以为后世保存了较为系统的元杂剧的文字原貌，致使【元曲】与【唐诗】、【宋词】能并肩鼎足而立於中国文学史上彪炳千秋。还有另外一个伟人钟嗣成，他为我们留下一部《录鬼簿》，使整个元代曲家的情况﹐都赖以传世。还将当时勾栏演出盛况有所记载。田汉先生不是从中获得灵感，得知关汉卿还有个红粉知己朱簾秀而写成脍炙人口的名剧《关汉卿》的吗？

   海派文化，尤其是海派戏剧，为我们创造了如此辉煌的一段戏剧史，有谁能像臧晋叔、钟嗣成那样为后世留下些翔实的资料？年轻时，由於对戏剧的爱好，想找些戏剧史的书学习学习，终於找到厚厚一本中国戏剧史，一看作者：青木正儿，地地道道是位日本学者，而后又读了周贻白先生的中国戏剧史，那就薄多了。当时，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堂堂一部中国戏剧史，却让外国人着了先鞭！而且资料充实，至今无以取代，令人扼腕而叹！眼下，虽有什么越剧史之类问世，可以说偏而不全，离春秋史笔还差十万八千里呢！民间修史势在必行！可谁来修呢？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功夫事，再说成书后找到找不到出版商还成问题呢，即便出版了，有没有人买、有没有人看更成问题！难道让它落花流水春去也？那又於心不甘，於心不忍。就当慈善公益的事来做吧！我是愿意当一名义工志工，但也已力不从心。谁还会跟进呢？实在是四顾茫茫，心中无底。

   我在上面举了一些剧种的例子，可以说每个剧种都有大文章可做！京剧源自北京，在当时不在上海一炮打响休想走红全国；越剧老家在嵊州，嵊州人写写小歌班尚可，要想写越剧的形成，它是没有资格胡编乱造的，要写也要踏踏实实到上海调查研究一番，至於土生土长的滑嵇戏、方言话剧、沪剧，上海人更应当仁不让，义不容辞去做；至於帕来品电影、话剧、大型魔术、歌舞班，也是在上海滩交融而成壮观的巨浪狂澜，值得大书特书。可能这些令人敬而远之的纯学术著作远远不如网络小说赚钱，说不定书成后血本无归，现如今正值逐钱年代，谁也不会去做背时悖势的蠢举！

   许多那个时代曾显赫一时的艺术家们，随着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纷纷谢世。硕果尽存的少数“先贤”，有的保护在华东医院，有的不知流落在那个穷乡陋巷，默默无闻度着他们面临倒记时的有限岁月，如不及时抢救，这段海派历史点点滴滴，很可能石沉大海，再无重见天日之机会！那太让人痛心疾首了！

   以京剧为例。我小时候，专演京剧的剧场尚有三马路大舞台、牛庄路中国大戏院、福州路天蟾舞台、大世界隔壁共舞台。大舞台演白玉艳“荒江女侠”、共舞台演王少楼连台本戏“水泊梁山”．中国大戏院演麒麟童“封神榜”、天蟾舞台则是李如春“包公”的天下。如今这些广受欢迎海派连台本京戏是谁在幕后编写的，恐怕连京剧演员也已说不上来！还有那些现在看来难免幼稚，但在当时可赚足观众眼球的机关布景又是谁的创新意识，谁又能再被人提及？我爱看猴戏，郑法祥、张翼鹏没赶上，小王桂卿昆仲三杰、小高雪樵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小王桂卿兄弟的“西游二猴”我最爱看。小王桂卿会唱、小二王桂卿会编、小三王桂卿武功最令人佩服，什么宝剑进出鞘等绝活至令恍如犹在眼前。后来天津来的北派美猴王小盛春，又让上海猴迷兴奋了好一阵子。说起包公戏，浑身是劲，唱起来运足力气的李如春一口气连唱三十余本，把个赫赫有名的小达子都比出上海，可惜他去了江西……想起儿时在戏院三楼疯狂叫“好”的狂热劲头，那一点不如当今歌手“粉丝”来得更为疯颤狂热？

   说起越剧，话题就更多了。那一个所谓“流派”不是在上海舞台上孕育而成？可后来呢？越剧皇帝尹桂芳被支援到八闽鸟语之地福建；竺水招，那位生旦俱能、扮相堪与尹大姐珠玉联姻的好角去了南京；尹树春去了兰州；高剑琳、许瑞春直奔西安；大世界那付永乐剧团，也被派往酒泉；邢竹琴外带八付剧团支援浙江……合肥、芜湖、南昌、镇江、贵阳、宁夏、乌鲁木齐，千里迢迢，都有上海越女赶去争锋。随越女远嫁的还有多少优秀的编、导、舞美、作曲、乐队人员，我遇到过许多“倒流”回来的艺人，虽然人品艺品也称得上德艺双馨，却难免晚境凄凉。至於像写过雪里小梅香的老陶贤，我也有过一面之缘，虽说脱离苦海，生活终究难以着落；还有建国初期越剧工会主席，不知如何触犯了法律，也受过魔难，不过比起张春帆，毕竟幸运多了……一部海派越剧历史，她（他）们理所当然该有一席之地！总不能胭脂花粉尽往袁雪芬一个人脸上涂吧？

   至於越剧的大哥哥绍剧，老闸大戏院本是绍剧发迹的圣地，章艳秋、六龄童、七龄童、十三龄童……那一个不在上海出过风头？1956年纪念鲁迅先生逝世20周年，南薇为杨华生编导了《阿Q正传》；章家班也演出了鲁迅小说中所提到的剧目：目莲戏中折子“女吊”、“男吊”、“跳无常”……尤其是章艳秋的“女吊”，那呜呜而鸣的“号头”声，至今回忆起来仍有点毛骨悚然；七龄童的无常，更是演绝了，借无常之口，将世上趋炎附势之徒、追名逐利之辈，直骂得狗血喷头！

   至於沪剧，更是人材济济，丁是娥、筱爱琴、小筱月珍、石筱英、汪秀英、凌爱珍、顾月珍（她演的“赵一曼”连续客满多少场？）、筱文滨、王盘声，解洪元，邵滨荪，袁浜忠，赵春芳等等，他们演过多少优秀现代时装戏？这在全国戏曲剧种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万之、南薇、水辉、司徒阳、商周……一大批优秀的编导，为之付出了毕生精力，怎么现在只看见杨飞飞一个人披上凤冠霞帔唱独脚申曲？沪剧值得一书的往事可谓有五车之富！谁正视了这个现实？

   滑嵇戏的往事更多了！周柏春反串坤角的戏有多少？姚慕双的“阿福上生意”双字辈是否肯旧事重提？“杨张笑沈程刘俞”排过多少好戏？程笑亭的“伪巡长”演过多少出？龚一飞如何因“阿飞总司令”蒙罪倒霉一辈子？田丽丽为啥跳“龙门”（龙门大戏院）？范哈哈算命瞎子为什么演得这么绝？杨华生活“阿Q”为什么不能上电影？……还有包一飞、唐笑飞结局如何？蜜蜂、大公、大众、玫瑰那么多滑嵇剧团，创作了多少海派喜剧？

   中国的电影，起步的时间与好莱坞相距不远。解放前拍的片子，除了左翼的“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十字街头”、“马路天使”，还有相当大部分的所谓商业片、娱乐片，连提都很少有人提及。难道中国电影的摇篮——上海海派电影就凭这十来部左翼电影撑天下？众多对中国早期电影有过卓越贡献的电影人为什么回不了电影圈？顾兰君、马陋芬、徐琴芳、华香琳、许如辉、张慧冲、马徐维邦……即便左翼人士，赵丹、上官云珠、陶金、石辉，白杨……文革中的遭遇，还不如没进上影厂的人呢！这一段辉煌的历史，是不是有人真正研究过了？“小则受大则走”的费穆、朱石麟远走香港，闯下港派电影辉煌，那是另外一个大题目。上海只能说有些承上启下的关联，成绩已轮不到阿拉上海人了！

   甬剧的徐凤仙，一点不输严凤英、新凤霞！三凤应该并驾齐飞！“半把剪刀”、“天要落雨娘要嫁”、“双玉蝉”奠定了上海甬剧不容替代的地位！

   淮剧也一样，筱文艳、何叫天、马秀英、马麟童……秦香莲女审、哑女告状、千里送京娘、三女抢板……等他们衣锦还乡江淮大地，父老乡亲们被海派淮剧的崭新面貌惊呆了！

   一部“聂耳”电影，将上海早期流行歌曲丑化得太甚太甚了！黎锦辉、陈歌辛的歌至今还在全世界华人圈内传唱呢？（一部“舞台姐珠”让屈死的马樟花死后化作邢月红，还被人无休止的糟踏！）难道时至今日，不能对二、三十年代发祥上海的流行歌曲作些客观的研讨和公正的评价吗？

   …………

   要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千言万语汇一声，我只想说一句：前辈，请把您的记忆留下！

   记忆，终究会被遗忘的。许多离退休的老同志、老艺术家，在家无所事事，也闲得无聊。可能还能记忆得起往事的一鳞半爪，如果书写有困难，不妨真正请他们口述口述，现如今小小一支录音笔，一枚5号电池，就能录个十四、五个小时。不用大部头大手笔，只须一小段一小段佚事趣闻，分门别类，广为搜罗，聚沙成塔，即使眼下无法集其大成，留於后世有缘之人，也是功德一桩！

   因此，我总想联系一些志同道合者，提个倡议，聚集一些年轻志工义工，来做做这桩虽说功德无量，却也於己无益的蠢举。是否行得通，也着实想听听各界的意见。

   最近听说有个颇有名望的沪剧团的一些有志者，业已收集了大少资料，想整理一部团史之类的文档，有关领导相当冷淡，不以为然！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我看“海派艺事，来个民间修史”也只有此路可走了！不必去求神求仙求人求佛了！

   有志者，就该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你既然认为这是件有意义的工作，就莫管他人说是道非，放弃幻想，我行我素，走自己的路，路在自己脚下，我愿以此与同志者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