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而有"志"张充和 让中国文化在美国遍地开花
2010-07-15 人民日报
以书法、昆曲和诗词著称的才女张充和已经年逾九旬,但她仍精力充沛,每天都过着富有情趣的生活。在最近出版的《古色今香:张充和题字选集》一书中,我如此写道:充和女士以她97 岁高龄, 仍热情地帮我找出一些她自己早已遗忘了的题字作品,其锲而不舍的精神令我既佩服又感激。重要的是,我从她身上体验到了诗书画融合为一的宝贵精神, 以及一种超然物外的心灵境界,这一切均非一个“谢”字所能表达。
真的,每回我去拜访充和,总是从她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有一种满载而归的感觉。
最令我难忘的是2008 年某个秋日的一次见面。
那天我正好没课,一早就抽空去拜访充和。一进门,只见她笑眯眯说道:“我刚才终于找到了我多年前从北京买到的那几张乾隆儿子的画,那是皇六子的‘临古画’,想和你好好地欣赏哩!”
(晚年张充和 作曲家张定和的姐姐)
我指着其中一张画问道:“奇怪,这个皇六子怎么有这么多不同的别号? 看,这些都是不同的印章……”
“是啊,这个印章刻有‘质亲王’的名字,另外一个印章刻有‘九思主人’的字样,还有‘九思堂’、‘静怡道人’等,这些都是皇六子的不同别号。”
接着,充和就谈起了乾隆时期文人画的风格。她告诉我,这种文人画的风格就是含蓄而恬淡,即使是拟古画,也不例外。重要的是,这种文人画家不媚俗,不为谋利而作。
“现在这种画已经很少见了。对了,乾隆时代的墨,你还有吗?能让我看一下吗?”这个问题可问对了。原来那天充和本来正准备让我看她的一些古墨。
于是她立即起身,很快就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墨盒,只见里头装有一块特别雅致的菱形六角墨。我慢慢拿出那墨,翻来倒去,细细观察,爱不释手。同时我还不停地观赏那个古色古香的墨盒,默默领会其别致的工艺品位。
“但你绝对没想到吧!” 她突然打断我的思路,“这个菱形六角盒其实是从前我把汉思(指她的丈夫,汉学家傅汉思, 已于2003 年去世)买来的一个裱盒改装而成的。”她边说边把那个墨盒倒放过来,果然里头暗藏美国某一裱店的名字!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怎么那块菱形六角墨正好和这个裱盒的形状一模一样,而大小也完全一致?亏你有仿古变通的本领,我差点被你骗过了!”
“我哪儿能干?我只不过玩物丧志而已。其实,从前朋友还开玩笑说我即使不玩物,也没有什么‘志’啊!”说着说着,我们两人都开怀大笑不止。
在那以后,我每次忆起那天的谈话,都觉得很感动。充和以安于淡泊的心,来充实地度过她的每一天。我尤其忘不了她所说有关“玩物丧志”的那句话。最近我经常想起90年代初期,我曾请充和为我和苏源熙(Haun Saussy)合编的《历代女诗人选集》(美国斯坦福大学出版社)撰写书法,那次充和除了为该书扉页题字外,她还工笔书写了其中所有两百多位古今女诗人的姓名。可以说,如果不是充和那种“玩物”的精神,决不会那么耐心地凝神尽力,热情地为这样一本大书奋笔工书的。后来才听说充和早在1970年就为饶宗颐工笔手抄整本《晞周集》出版,其中收有饶公词作70多首。
所以,我想充和的“玩物”其实是玩而有“志”,戏曰“丧志”,愈现其忘怀得失的恬淡风貌。
充和一向爱玩,她玩的方式就是教人写书法和唱昆曲。在昆曲方面,她已经教出了许多得意门生,其中包括她自己的女儿傅以谟。以谟从小就学会吹笛, 也唱“游园”中的曲子。同时,1961年以后,充和就在耶鲁大学艺术史系教授书法,直至1985 年退休。退休后她仍继续在家中开书法班,一直到去年才停止。在美国,她确实是桃李成群,数十年如一日地诲人不倦,几不知老之已至。但她却觉得这并非什么“志”,只是随缘,顺其自然地“玩物”而已。
我想,就因为充和喜欢过那种不奢言有“志”的艺术生活,所以她才能随时进入自由挥墨和昆曲的艺术境界。在一幅七十自寿的对联里,充和曾如是自勉:
十分冷淡存知己,
一曲微茫度此生。
相形之下,由于今日社会环境的改变,许多人都已无法再过充和女士那种宁静淡泊的生活了。(孙康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