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国让《茶馆》水火交融成绝唱

(杨劲松新浪博客 2010-07-27 )

   好的剧本遇到好的演员，往往能成就一部经典。老舍名著《茶馆》就是在北京人艺于是之等表演艺术家的辉映下，成为话剧舞台上的一座双峰，一是剧作的杰出，二是表演的精湛。表演的范本还是聚焦在王利发这个角色上，其实就老舍先生的剧作文本看，王利发只是群戏中的一个串联人，戏本并不出彩，但却在于是之的潜心研磨之下，成为现代戏剧史上难得的角色高峰，更是一把标尺，衡量一个男演员的表演技术与艺术的能力。能出演《茶馆》中的王利发，成为中国男演员的光荣与梦想，陈宝国更不例外。

    陈宝国是最后一届学表演的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就分配到了中国话剧团，后来这个团被一分为三，中央实验话剧院、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儿艺，到了新世纪又合并成了国家话剧院。陈宝国见证了太多了这样的分分合合，包括中国电影最繁荣的80年代，以及国产电视剧的起步，他当年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算是当年内地的周杰伦，那时最潮的偶像。他的表演生涯与国产电视剧同步，从大小生走入了大老生的娴熟演技派行列。一部《大宅门》让他飞跃，从唐高宗、朱元璋、嘉靖、勾践到汉武帝，陈宝国成为《汉武大帝》这样的帝王大戏的首选演员，高处不胜寒。他一直希望走下这类帝王角色的神坛。可以说，陈宝国比任何演员更渴望出演王利发，也更有资格出演这个角色。这首先源自作为男演员的本能，他的自信还在于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王利发必须是北京人来演。

   尽管陈宝国如此痴迷这个角色，但他从没在剧场看过于是之的经典，只看过一部话剧舞台电影《茶馆》，这是他与于是之最近距离的观摩。这部记录北京人艺版《茶馆》的电影导演是谢添，多年后，谢导的儿子谢钢成为电视剧《茶馆》中秦二爷的扮演者，而陈宝国在电视剧这个大众视听艺术产品中圆了自己多年的《茶馆》梦。

   电视剧《茶馆》长达39集，话剧《茶馆》就像是这部长篇电视剧梗概，与于是之相比，陈宝国遭遇王利发是大幸又是挑战。幸运在于39集的空间把王利发更为丰富展现在观众面前，话剧舞台的一句台词或许就是电视剧中的一段生动的传奇。但《茶馆》不是王利发传，39集的空间又极有可能让其他角色出色的空间，群戏基础遭遇长篇剧格局，大配角出彩也是常见。事实上，电视剧《茶馆》中丑角出彩成为一大风景，庞太监、吴祥子、宋恩子等配角相对有观众缘，反而秦二爷、常四爷都不见生动，但陈宝国的王利发还是经受住了挑战。

   陈宝国的真正挑战还是他自己，因为浓眉大眼的他，其实起码在五官外型上与王利发相去甚远。为此，他从里到外在抛弃自己走进王利发。除了剃了眉毛外，陈宝国还在造型上消减自己五官的轮廓感，抛弃了自身的如炬的炯炯目光，含胸胳膊前搭，王利发的逢人就做揖活像一条谦恭的狗。陈宝国曾说，每天吃窝头的人的面部肌肉都是与吃鱼翅海参的人是不同的，他首先在五官面部肌肉状态上改变自己，远离了“再活一百年的汉武大帝”，真正让王利发鲜活在荧屏上，拉开了电视剧《茶馆》的大幕。

   大幕从茶馆的繁盛期开场，王利发迎来送往周旋各色人等，他与李三的经营理念的差异，陈宝国用台词的节奏与声量处理，体现出王利发在壮年时的事业勃发朝气与世故精明。买房，是壮年期王利发的主场戏，陈宝国演出了王利发商人的狡黠与无力圆梦的失落。壮年的王利发还有一段桃花运，他与张秀英的暧昧，他被大舅妈相亲折磨时的窘迫，他与王淑芬的默契与羞涩，还有他在商人重利之外的对朋友金子般的忠义，他出城报信常四爷，第一次拿枪，那种窘态具有很强的喜剧效果，所有这些色彩都是把于是之原来的灰色系的王利发变成了彩色，描绘出王利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因为那时他尽管一无所有但充满希望。

    但现实击破了他的希望。中年的王利发留出了小胡子，生活的压力就更加积压在他的内心。这个阶段的表演，陈宝国更进入王利发的内心，与周遭的各色人物关系的反应，其实表演就是体现人物关系的过程。为救儿子，王利发破产，这是这个角色的阶段重头戏，面对下跪的儿子，陈宝国很好表现出王利发内心的复杂，对儿子的爱，对现实的怨。这种怨的怒火只能隐埋在坚实的性格岩石下，偶尔喷出火苗，直到老年。

   女看青衣，男看老生。目前屈指可数的大老生，只有陈宝国能胜任王利发。王利发是茶馆的见证人，又是几个大时代的证人，陈宝国抓住了老年的苍凉，延续了王利发壮年的无奈、中年的怒苦，内心的痛苦一直延续到老年。老年的王利发已是风吹云动心不动，特别是老伴走后，他更无视于一切，他的腰板反而挺直了，他看透了现实。他的台词也在反复，也就是老年人特有的唠叨，但陈宝国选择的唠叨却是一种不同情绪的表达，特别是送康顺子走的那场戏。相比之下，电视剧《茶馆》中老年戏全部集中在王利发一个人身上，秦二爷、常四爷戏就偏弱。我觉得还是陈宝国紧紧抓住了王利发的内心心理发展线，使得王利发没有断层感。

    王利发经营茶馆，这是水为生的买卖。王利发首先是水，水是纯洁的物质，陈宝国演出了他的平和，他的朴素，他的纯净。但王利发又是一团火，底层的身份是坚实的岩石掩盖内心的波澜，对现实的无奈、怨苦到愤怒，升腾出怒火。电视剧原本也是与话剧一样，王利发上吊在自己的茶馆，但陈宝国建议改成王利发一把火烧了茶馆，茶馆是他的圣经，他是不可能让茶馆被社会所玷污，这把火烧出了王利发一直坚守却一直屈膝掩埋的尊严。目送亲人远离，陈宝国设计王利发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扶着大门，其实这正是王利发性格的真实象征。他相信儿孙自有属于未来的幸福，他把一生的怒火与他的敌人做了最后的反抗。水与火，在陈宝国的王利发这个经典上得以交融，堪称绝唱。

   看陈宝国的《茶馆》，我们相信他在戏中的每颗泪水与汗水都是真切的，据说他为王利发做了五个月的案头准备，仔细研读原著，观察身边的老年人，把老北京的生活习惯捡回来，一切都是为了从演员到角色的脱胎换骨。而这种案头准备在如今的演艺圈已是稀缺，我们经常听到的是：对不起，没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