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王国维是被亲家罗振玉逼死的

 广西师大新浪博客 2010-07-27

（下文摘自《周作人散文全集》14卷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原文名“罗振玉这学者”，载于1964年香港《新晚报》，署名岂明，未曾收入《周作人自编文集》）

王国维（左）与罗振玉,1916年

   爱新觉罗溥仪的文章从前曾经看到过一些，觉得着实写得不错，和他的兄弟溥杰所写，可以使人知道不少宫廷里的情形。近来又见他所著《我的前半生》，记载几次复辟的阴谋，以及各个遗老的鬼祟行为，很是难得，但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乃是对于罗振玉、郑孝胥两个人的描写。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号称学者，一个是有名的诗人，但是实际上却是同样的货色，就是一个掮客，他们都掮了个退位的溥仪，认为奇货可居，想卖给东洋（“东洋”原作“洋东”。），发一笔大财。后来这笔生意被郑孝胥抢了去，“满洲国”成立，郑任“国务总理”，罗则只搞到一名“参议”，于是一怒而去，仍做他的古董店老板去了。

   在《我的前半生》里，溥仪却把罗振玉的底给揭穿了。他是个卖假古董字画骗钱的商人，不但不是学者，而且连王国维也是他逼死的，还假造了遗折，拿死人耍把戏，这在《罗振玉的努力》这一节里写的很是实在。我们当初没有什么人不上他的当的，他的“忠义”是骗不了我们，但是我们总相信他是个学者。在清季他有志做新党，设立东文学社，刊行《农学丛书》，这书从前鲁迅有过一部，我记得里边有什么养猪法等，大概是从日文译出的，后来在民初用珂罗版印书，我们也都搜购，除了价值太贵的以外。看他的有些木刻著作，从前颇为佩服，随笔中有《存拙斋札（“札”原作“扎”。）疏》一文，尝评之曰：

   “罗叔蕴不愧为吾乡杰出之学者，亦颇有见识，其文章朴实尤可喜，所作序跋致佳，鄙意以为近时殆无可与伦比也。”唯末有云：

   “读罗君晚年所为文常自炫鬻其忠义，不免如范啸风所言，令人心泛(方言恶心欲吐)，此则其一病也。”因为他在文章中说及辛亥革命，有“盗起湖北”的文句，大约这时他已经逃在大连，与宗社党搞在一起了。

   其时也听说他卖假古董字画书籍给日本人，也有人疑心那珂罗版的书不是他自己做的，不过当他是杨守敬一流人，有如藏书家喜欢偷公家的书，或巧取豪夺，也不十分非难他，从前“孔乙己”有言，“窃书”哪里算是偷也。但是根据溥仪根据自己的经验说：

   有人说，罗振玉人品固然不佳，才学还好。据我看，他的才学究竟有多少，也很值得怀疑。在伪满时有一次他拿一批汉玉请我赏。我对汉玉说不上有研究，只是因为十分爱好，收藏了不少，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当然，所谓汉玉并不是非汉朝的不可，这只不过是对古玉的惯称。我看过罗振玉拿来的汉玉，不禁对他的才学暗吃一惊，因为全部都是假货。

   这里可以有两种看法，一是罗自己也看不出真假，一是故意拿假货来，想当作真的卖给“皇上”，或者后者近似，因为这乃是商人的“忠义”的本色也。

   但是更严重的是关于王国维的事情，罗、王是儿女亲家，但王求学时清苦，受到罗的帮助，所以后来合作著书，可是债务没有弄清，末了终于为此(据溥仪所记)被逼，投昆明湖自杀了。社会上盛传国学大师殉清传说，说他是由于忧虑逊帝的安危而死的，罗振玉随呈进王的遗折，于是下谕王国维孤忠耿耿，深堪悯恻，加恩予谥忠悫，却不知道这遗折乃是罗振玉所假造的。溥仪原文里说：

   近来我看到那个遗摺的原件，字写得很工整，而且不是王国维的手笔。一个要自杀的人居然能找到别人代表缮绝命书，这样的怪事我当初却没有觉察出来。

   这里还有一个尾巴，溥仪在特赦后听到一个传说，大略是绍英托王国维替溥仪售卖一点字画，罗振玉知道了，从王手里要了去，说是他可以办。卖完了字画，罗把所得款一千馀元作为王还他的借款，全部扣下。王向他索要，他反而算起旧账，王还要补给他不足之数。王气愤已极，对绍英的催促无法答覆，因此跳水自尽，据说遗书上“义无再辱”四字即指此而言。可是世俗说他念故主，那四个字却是对吾君而说的呢。

    附王国维临死遗言：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敛，即行藁葬于清华园茔地。汝（第三子王贞明）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寅恪）、吴（宓）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

   在哪儿可以找到《周作人散文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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