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泾寻画     2010-06-04 | 孔晓宁 |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   　 “枫泾寻画”，是才评出的“新沪上八景”之一。甫抵上海，主人推荐我们去尝尝“新”。 　　枫泾是金山区所辖的一个镇，以出产“金山农民画”而闻名遐迩。2005年冬，我赴台北参观国父纪念馆，走进一间展厅，赫然看见墙上挂满了金山农民画！记得台北的那个冬天，特别的冷，外面风瑟雨寒，即使穿得厚厚的，仍觉刺骨。可一看到这画，上面的盈盈春意、泥土芬芳，让我们顿时心暖身热了起来。我当时就想着，一定要找机会看看，平日荷锄操镰的农民，拿起画笔是个啥样子。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画乡如画 　　枫泾古称白牛塘，这有诗为证：“白牛塘上酒旗中，南北长桥卧彩虹。烟寺晓钟焦叶雨，水楼晴槛落花风。” 　　枫泾建镇于元代，有上千年历史。它何时改为现名，也许已难以查考。所谓“泾”，就是河渠。古镇河渠纵横，清冽的河水如同画布，把白墙黑瓦、廊桥街树、楼台亭阁统统收了进去，随便截取其中一片，就是一幅画作。枫泾1958年前还分属江苏松江与浙江嘉善，跨越吴越两地，由两个“母亲”共同哺育，因而形成了独有的文化特质。而这交界之处，长期交通闭塞，经济落后，现代文明浸渗较慢，许多古风雅韵因此得以留存。这在那些石板老街和青砖老屋上，可以看得很明显。 　　近年，镇上从加拿大引种大量的红枫。深红色的枫树，傍着碧清的河渠，显示出北美元素与中国元素完美地相融。这不仅使得“枫泾”名至实归，而且韵味十足。在我们眼中，面前的枕河人家、市旗店幡以及草木花树，都在随着春风婀娜，如同一幅飘逸的《清明上河图》。 　　画乡多画家 　　徜徉在悠长而古意盎然的石板街上，“丁蹄”的香味不时飘进鼻孔，这种用特殊香料制作的猪蹄膀，拥有足以拽住行人脚步的魔力。 　　我们却继续前行，被一家家画馆吸引过去。 　　丁聪漫画陈列馆位于北大街421号，一条石板小弄通向大门，门楣上有黄苗子先生题写的馆名。院子不大，被一株古银杏遮得严严实实。甚为奇特的是，这株400多岁的雄性银杏，树干上长出了一棵枸杞，也是那么茁壮。这种同树共生，仿佛昭示着一种契合。 　　丁聪自幼敏于画，第一个老师便是他的父亲丁悚。不过丁悚擅长的连环画十分写实，而“小丁”7岁时速写的京剧人物，就很有讽刺意味。他一生擅长讽刺漫画，而个人生活也像漫画般有趣。吃红烧肉是他的最爱，甚至到了不可一餐无肥肉的地步，却有93岁的高寿。我想，是不是“丁蹄”给他早早就养成了一只好胃？ 　　国画家程十发也是枫泾生人，他的一段回忆，镌刻在他故居门口的一面墙上。他告诉人们，元代时，枫泾出过一名画家张观，与住在附近的元代四大画家之一的吴镇既是朋友，又是画友。程十发便是继承的吴门画风。历史上枫泾出的画家不少，他们之间承接着一条吴越文化的脉络。 　　家乡的水土也是另一条文脉。同是枫泾出生的吕吉人先生，现旅居美国纽约，他的成名作，大多描绘着家乡的小桥、流水、人家。在他的笔下，水是柔情的，充满着回忆、深思和联想。从历史悠久的致和古桥到宁静的街弄，从天真无邪的孩童到妩媚娇羞的红衣少女，海外游子的情愫，在家乡的层层涟漪中荡漾开去…… 　　我们参观了吕先生在枫泾镇和平街51号设的画馆，对他写下的一句话印象深刻：“在我脑海中，永远有一幅家乡水景，就像我的乡愁，隐隐约约地跟随我漂洋过海。” 　　水乡古镇与农民画家 　　枫泾出了不少名画家，但近年最吸引世人眼球的，还数农民画家。为此，镇上专门建了一个农民画村，占地4500亩，用于集中展示农民画家的创作过程。 　　农民画村设在中洪村，其实金山的多数农民画家都出自这里。 　　从古镇去中洪村不过两公里。入村不远，见一大院，院子门楣上，“中国农民画村”几个大字十分醒目。入内，竹篱茅舍、菜园池塘、果林修篁渐次迎了过来。农舍清一色的青砖黑瓦，外观古朴，里面却是农民画的创作室、精品陈列室及销售点。 　　随意走进其中一家，一位中年妇女迎了过来。她脸庞黑里透红，身着花呢春装，与普通农妇没什么两样。“请问，你们从哪里来？”她笑眯着眼问道。知道我们的身份，她连忙递过来名片，上面写着：农民画家曹秀文。“上海世博会的会宾厅，我有《春意》和《渔家乐》两幅作品，被选中展出在那里哦！”她快人快语道。我们知道，世博会的会宾厅，那可是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的重要场所，对入选的作品要求蛮高的。 　　曹秀文的绘画经历很有代表性。起初是在1975年，上海画院一批画家被赶到中洪村“接受再教育”，当地农民却把他们奉为上宾，一批青年男女更是缠着他们学起了画画。曹秀文的父亲擅长木雕，母亲会绣花，她经耳濡目染，自小心灵手巧。这时经韩和平等画家一点拨，画技便突飞猛进。1978年以一幅《采药姑娘》，获上海农民画展一等奖，此画现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那个采药姑娘，画的就是我自己。那时我是村里的卫生员，经常出外采草药。”曹秀文分别指指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和那幅处女作说：“画中人的脸胖胖的，像不像我？”话毕，她咯咯笑了起来。 　　“其实，我们画的都是自己熟悉的东西，见过的东西。”看看曹秀文的那些画，果然。那些作品，取材无非是房、船、桥、荷、桃、猪、鱼之类。那幅《渔家乐》，画的是一只小船停靠在明月之上，周围鱼儿腾跃，花草散落，月亮周围连接着网络。“这网络代表世界，鱼儿代表和谐生活。”农民画家把自己浪漫的想象力与对生活的真挚期待，就是这么素朴地表现在方寸之间。 　　一般来说，中国画最讲究立意，要对生活充满激情，有吸收生活的能力；其次要有法，善于虚实结合、运用夸张。金山农民画家们生活在社会底层，他们不受生活逻辑的约束，一味追求通过画面传达自己对生活的乐观感受。而他们画画的手法近似于原始艺术，并非恪守公认的技巧。例如从他们的画上，似乎看不到留白。看得出他们作画时，如同他们种地，见到田边地角，都要种满庄稼。在尺幅之间，他们也要全部画满，不浪费一点儿空地。这种手法虽然有点儿悖于法，可在许多人眼中，恰恰成了一种独特的“味儿”，这可恰恰正是农民画的可爱可赏之处。“文无定法”之规律，在金山农民画上，又得到了印证。 　　如今，曹秀文已是金山农民画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之一。像她这样的农民画家，仅中洪村就有10多位。他们的生命，都像他们的画儿一样绚丽灿烂。 　　告别曹秀文，踏上归程。我蓦然顿悟：枫泾寻画，可以寻见的，将不仅仅只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