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瑞畫家朱屺瞻 文革二三事

李宗海  

寒夜闻柝 转自 世界新聞網 北美華文新聞、華商資訊 July 17- 19, 2011 

   古往今來高齡的中國畫家頗多，近代為最，更難能可貴的是百歲而且耳聰目明，精爽氣閒，居之若素並揮毫作畫，神氣十足，老筆紛披，潑墨淋漓，配色堂皇，無論是冊頁小幅、丈八匹大軸，或數十尺的長卷，凝煉著一世紀多以來的丹青功力與襟懷。當年壽齡一百又三的岳丈朱屺瞻，不僅是現代中國畫壇中的人瑞，而且是中西藝術璧合的世界奇才，繪畫史上的一位大師。

   朱屺瞻原名增鈞，一八九二年出生於江蘇省太倉縣瀏河新鎮。幼時體弱多病，八歲喪母，九歲時為《詩經‧魏風》古詩《陟岵》「陟彼屺兮，瞻望母兮」詩句觸動思母啼泣，塾師因而施號「屺瞻」，後來以號行之。二十五歲遭父喪，續取《陟岵》詩句「陟彼岵兮，瞻望父兮」而自號「二瞻老民」，並常以之署畫、治印。

   其齋號、款印除了晚年的「癖斯居」引申《論語‧雍也》：「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以自喻愛畫成癖之外，最常取名的是「梅外草堂」。該畫室名乃家岳老丈幾經戰禍困厄後，以梅花不畏霜寒自勉，雖曾二建二毀，但時至今日仍是「梅花草堂主人」，一生一世之所最相契。

（朱屺瞻，水仙）

   值中西時代潮流之交，新舊社會的革命性變遷、動盪戰亂之紛擾，生於西潮與內戰必爭地——上海綿延一帶富裕醬園（元裕名牌）鄉紳世家的朱屺瞻，幸得富裕家庭蔭寵而耽遊藝事，然而卻也因其獨子及祖業繼承人身分與身價的客觀優越條件，從而注定其大半輩子要為個人所好與理想而徘徊、掙扎。

   令我們小輩崇敬的是其一生鍥而不捨、追索探尋中西藝術交相融洽的過程，與其所經歷的中國動盪大時代一般，是迂迴曲折的，足足作為一部中國近百年來藝術發展史的見證。

   一九五七年至一九五八年間，朱屺瞻安然度過了反古整風運動，排山倒海似的文化大革命風暴突然來到，在茫茫紛爭的歲月裡，岳丈他曾與頗有書畫愛好心得的畫友魏文伯市委書記及有關文藝界一些知名學者，被列為反動權威學者，因此被勒令登台於文化廣場，席地而坐，聆聽台下紅衛兵與造反派的大聲批判，致使盤坐著地的權威學者尊嚴掃除，並予警告及體驗文革精神。

   但在文革後期，岳丈囑筆者為他老人家趕製一套呢質藏青中山裝，為出席市里召開的迎接國際重要貴賓宴會，這次隆重宴會是由中央文革首長主辦的。但令人費解的是，老丈在文革先後期間，同時身受榮辱，但他卻始終守密。

（朱屺瞻，山茶花）

   筆者與屺老的小輩們都深覺他老人家真正是「藝術人生」典範，試看一九七六年在「破四舊」的文革運動中，老丈當然不例外，成為被抄家的對象。來家裡的紅衛兵是上海畫院的一批年輕學生，他們屬行內識貨者，因此，他們同意老丈的請求，就是把價值連城的唐祝文周四傑及八大山人、墨耕等名字畫（真跡）百幅，及齊白石所刻雞血和田黃石刻圖章約七十餘塊（價值百萬美元），全部專程送交上海博物館保存，不僅劫後餘生，隨後該館又悉數原璧發還給他。

   他認為這是國寶，不應屬遺產，大約在他百歲壽慶時，將他所保藏的這份國寶悉數送給上海博物館，並表示這批真跡國寶應送給國家，為國為民聊表愛心，深以為慰。

   文革把人類的正常行為思維理念扭曲擾亂，「破四舊」釀成對國家、民族藝術文化的浩劫與價值損失的案例，令人為之咋舌，但徒乎奈何。

   首當其衝的是劉海栗，紅衛兵在那些「破四舊」提倡者、鼓動文革的新貴們唯恐天下不亂下，在劉老私宅中抄出的珍貴字畫文物、書籍不計其數，並在宅園中整整焚燒了五個小時。

   毛澤東欽定「資產階級反動學者」、紅學家俞平伯自是重點攻擊對象，抄家時用麻袋劫走了俞家幾代積存的珍貴藏書。更人痛惜的，就是乳臭未乾的紅衛兵輕率地以一把所謂「革命」的熊熊烈火，燒掉了俞氏收藏的有關《紅樓夢》研究資料。

   前文通部長章伯鈞（大右派）在家藏古書逾萬冊，他的住所也被鄰近一所中學校的紅衛兵強占為紅衛兵總部，冬天到來時，章氏所藏珍貴價值古書，竟成了紅衛兵晝夜烤火取暖的燃料。後來被北京圖書館發覺搶救收藏餘書時，大部分藏書已焚毀，或送造幣廠打成了紙漿。

   中央文史館副館長沈尹默是名滿天下的書法大家，當時他怕自己的「反動書畫」殃及家人，又擔心焚燒時被告發，罪加一等，於是將畢生積累的自己的作品和一大批明清大書法家的真跡，一件一件地撕成碎片。

   沈尹默將這些碎片放在水盆泡成紙漿，再攥成紙團，讓家人深更半夜時拎出家門，倒進蘇州河。

   字畫裱褙專家洪秋聲老人，人稱古字畫的「神醫」，裝裱過無數國寶級文物，如宋徽宗的山水畫、蘇東坡的墨竹、文徵明和唐伯虎的作品，他耗盡家財、費盡心血收藏的名家字畫、國寶，價值連城，竟被無知的紅衛兵付之一炬。他含著眼淚對人哭訴：「百多斤珍貴字畫被輕率地付之一炬，燒了整天長的時間啊！」

   蘇州桃花塢木刻年畫社的畫家淩虛，曾手繪一幅長達五十尺的《魚樂畫冊》，被中共政府徵用拿去作為國寶贈送給印尼總統蘇加諾，說明其珍貴價值。他用了幾十年工夫，收集到的上千張中國各地古版畫，連同他的國寶級佳作，卻全都被紅衛兵燒毀了。

   恰恰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那些「破四舊」的提倡者、鼓動紅衛兵造反的文革新貴們，對四舊遺產珍品卻愛得如醉如狂。他們經常去文物管理處（保管紅衛兵抄家上繳四舊物品的地方）挑選四舊中的珍品，僅象徵性地付費「買」走。

   文革的經歷對朱屺瞻這類敏銳的藝術家產生很大影響，使他們重新肯定傳統的信念和價值觀，脫出古人巢穴，發放以前所未有的強盛活力和動能，往藝術的巔峰邁進。

   尤其是先岳在「百歲入黨」的國際藝壇佳話，說明屺老能逆來順受、公而忘私的胸懷，為世人稱頌。

   今年是先岳朱屺瞻誕辰一百二十周年，上海美術館和朱屺瞻藝術館分別舉辦大型展覽，呈現屺瞻老人的藝術成就及精彩的藝術人生。 

    （本文经李宗海先生授权转载，朱屺瞻像片等由网上搜得 - 寒夜闻柝，2011-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