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达:越剧与沪剧 ——写给不大看戏曲的人
【寒夜闻柝】 转自 华夏文摘 www. CND.com 11-09-07
越剧与沪剧是上海最大的两个剧种,越剧诞生在浙东,成长发展都在上海,沪剧是上海土生土长本地剧种。上世记四五十年代上海是全国最大码头,经济繁荣,土洋杂什,各色人物都闯荡大上海,戏曲舞台五彩缤纷。据1954年的统计,经常在上海演出的剧种有14种,京,越,沪,淮,扬,甬,锡,粤,潮,滑稽戏,昆曲,苏滩,评弹等,各种剧团有近140个,其中越剧37个,沪剧24个,淮剧10个,滑稽戏9个,京剧5个,每天观众达十万人,(当时全市人口约500万)剧场数达110余,而且绝大部分集中在中心繁华商业区,当时号称东方百老汇,加上影院,书场,舞厅,我看比纽约的百老汇还热闹。
京剧在上海仍是占老大地位,虽本地剧团不多,多演机关布景连台本戏,全国京剧名家似走马灯地闯荡上海,在上海唱红才算红,京剧长期占据全市最大的四个场所:天蟾舞台,大舞台,中国大戏院和共舞台,还都集中在最闹猛的西藏路地段,相隔几分钟的路程。越剧场所众多,但档次分明,一流剧团可进黄金大戏院,丽都戏院等,四十年代末,袁雪芬,范瑞娟的雪声剧团入注一流影院——大上海电影院,1950年范瑞娟,傅全香组建的东山越艺社与徐玉兰,王文娟的玉兰剧团进入卡尔登大戏院分别轮流演日夜场。该一流影剧院在大光明电影院旁边,与国际饭店隔小马路相望,后改为长江剧场,为上海话剧固定场所,现已拆除。沪剧只好屈居于中央大戏院,新光戏院等中等场所,都还是集中于西藏路地段。
这样多的剧种,剧团和剧场,观众各有所好,形成不同社会群体,京剧以南北工商界男性群体为主,越剧以江浙籍太太小姐和女职工女店员女工的女性为主,沪剧以本地人(浦东人,也可能住浦西)商界,工厂员工为主,上海有大量江淮地区群体,他们居住在杨树,闸北,普陀区,叫下只角,多为工厂工人,小商贩或手工自由职业工人,他们喜爱淮剧和扬剧。知识界文化较高者是不大看戏曲的,他们锺爱的是美国电影和话剧,洋人有交响乐可听。上海多江浙江南籍人,本地人倒反不是主流,沪剧怎地也超越不了越剧。
沪剧起源于江南农村民间山歌,据说也有两百年历史,20世记初进入上海市区,由滩簧发展到申曲,到四十年代改称为沪剧。早期以说唱新闻的形式,有点像活报剧,进入市区后,大量演时装戏,描写江南地区世俗风情,如《陆雅臣》,《借黄糠》,《阿必大回娘家》,《庵堂相会》等。在十里洋场电影话剧及西方文化影响下,转向反映大都市生活风貌的“西装旗袍戏”,如《魂断蓝桥》,《大雷雨》,《叛逆的女性》,《少奶奶的扇子》,《蝴蝶夫人》,《幽兰夫人》,《冰娘惨史》,《碧落黄泉》等。沪剧音乐有江南丝竹乐味道,一把二胡娓娓委婉拉来,动人心弦,它的唱腔柔和优美,都是用本嗓发音,不用假嗓和胸腔或头腔共鸣。周小燕教授听了提过建议:“沪剧演员中音区尚可,唱高音和低音时受到了限制,若照顾了中高音,将调门定低或强迫发出高音,不正常使用嗓子,日久天长,嗓子就失去了光彩。“道理是对,可是用西洋美声唱的就不是沪剧了。沪剧从山歌发展而来,板式小调很多,赋子板,三角板,十字板,散板,反阴阳等,但主要唱腔是能表达细腻感情的长腔类,如长腔长板(往往无伴奏清唱),长腔中板,快板慢唱等,听来如怨如诉。
沪剧不可能走向全国,方言是最大障碍,它唱白用的还非上海话,是上海本地话,俗称浦东话,外地人难以听懂。越剧采用嵊州官话,自身发展了一种独特的戏剧韵白,并非生活道白,与京剧韵白类似,这是区别话剧加唱的好现象,沪剧就没那么幸运,成了方言加唱。沪剧一开始就贴近现实生活,没有演古装历史题材的传统,戏曲演现代剧目,弊大于利,特别在政治多变的年代,主旋律老在变化,剧目很难做到加工精细成为经典,演过的戏中能保存两段好唱段就不错,全剧再演就不好看了。老百姓在平常的生活中都不容易,进剧场是种渲泻与调整,宁愿替古人担扰,也不愿在舞台上看到现实生活中的再版,那种假大空的政治说教,进剧场再受一次教育?京越剧的传统古装戏却能屡演不衰。
上世记四五十年代也是沪剧最繁荣时期,剧目众多,流派纷呈。若不考虑四十年代的前辈演员,全盛时期盛名的生角有筱文滨,解洪元,邵滨孙,赵春芳,丁国斌,王盘声等,旦角有石筱英,丁是娥,小筱月珍,顾月珍,王雅琴,汪秀英,凌爱珍,杨飞飞等,每人都有大量喜爱他们的观众群。从我个人审美情趣听,生角当推王盘声和解洪元,旦角当推石筱英,杨飞飞和小筱月珍。
王盘声是沪剧小生中最流行和观众最喜爱的流派,他的唱腔清新流畅,韵味十足,表演潇洒飘逸。他的经典唱段《碧落黄泉》中“读信”:“志超,志超,我来恭喜侬”和《李三娘》中“刘志远敲更”:“夜阑人静,度小百家才勒郎床郎厢”,上海人没有不会哼几句的。声情并茂,远离家乡的上海人听到这两段唱,“无不热泪盈眶哪”。
解洪元的唱腔抑扬顿挫,爽朗豪放,宽洪醇厚,1949年评为“沪剧皇帝”,代表作有《借黄糠》,《魂断蓝桥》等,在《芦荡火种》中虽是配角,一段“开方”:“迪张药方非寻常”把解派唱腔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十分耐听。
石筱英生就一条甜糯嗓子,唱腔清脆流利,自然柔和,韵味醇厚,表演朴实细腻,真切感人,年轻时善长演名门少妇,闰阁怨女。她的代表作《大雷雨》中“你说我不肯原谅我”,我不知听了多少遍她的录音,实在太好听太感人了,知道什么是如怨如诉。她与邵滨孙演唱的《叛逆的女性》中“花园会”:“叔叔侬不要太靠近”,也是男女对唱的经典。石更为难得的是人到中年开始发胖,再演少妇就不合适了,1952年起,改演老旦彩旦,而且甘当配角,但给她演来,一样出彩。《罗汉钱》中媒婆五婶,《阿必大》中的恶婆婆,《芦荡火种》的沙老太。
杨飞飞发挥音色沙哑宽厚又低沉的特点,在《妓女泪》中“自叹”,用八种曲调组成“杨八曲”,听来别有韵味,代表作有由柔石小说改编的《为奴隶的母亲》中春宝娘,《雷雨》中四凤,人到中年已发胖,应改戏路,演小姑娘看来不舒服了。学唱她的传人众多。
小筱月珍是沪剧刚派最好的传人,吐字清晰,铿锵有力,低沉飘逸。在《陆雅臣》中演配角丈母娘,有段《吃馄饨》的赋子板,唱来刮辣松脆,成为经典,代表作有《冰娘惨史》,《碧落黄泉》,《庵堂相会》等。
到五六十年代,有一批新人拥现,他们继承上一辈流派特色,也有新的探索,其中姣姣者生角有学王派的张杏生,刘银发,沈仁伟,学解派的沈伯涛,汪忠华,李恩来,而袁滨忠在王派基础上有发展,有人称袁派。旦角有筱爱琴,韩玉敏,许帼华,沈惠中,学丁派的诸惠琴,马莉莉,学杨派的赵慧芳,吴素秋,学石派的陈瑜等。这是沪剧黄金时代,他们演老一辈的传统戏外,也与老一辈名家共同演出了大量新排现代戏,如《罗汉钱》,《白毛女》,《星星之火》,《鸡毛飞上天》,《赵一曼》,《雷雨》,《日出》,《黄浦怒潮》等。江青在上海看了人民沪剧团的《芦荡火种》和爱华沪剧团的《革命自有后来人》后,移植搞起京剧样板戏《沙家浜》和《红灯记》。要说沪剧对文化大革命中大树革命样板是有功的,但沪剧与其它戏曲一样被禁止演出,沪剧人一样被打击摧残。
十年浩劫后,沪剧也人事全非,名家老了,也有的走了,那时的新人也被耽误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培养了一批新人如生角孙徐春,徐俊,钱思剑,沈伟,旦角茅善玉,吕贤丽,倪辛佳,华雯,陈苏萍,方佩华,顾奇君等,其中孙徐春和茅善玉搭档称为金童玉女,他们英俊漂亮的外貌,充满阳光的青春气息,甜美动听的演唱,受到大批戏迷的喜爱与追捧。茅善玉的《璇子》一炮打红,孙徐春的《逃犯》中“为你打开一扇窗”唱遍上海大街小巷。但是在演唱中总感到缺了点什么,他们唱的更像歌而不是戏,传统的流派不被重视,与文革后社会风气也有关,唱得更嗲更甜更软更糯,唱白不再用本地话而用上海话了,过去沪剧的韵味没有了,更像上海话加唱。最近听说马莉莉在上海政协会上大声疾呼要保护上海话,在大力推广普通话号召下,沪剧院竟招不到几个本地籍说合格上海话的年轻学员。方言衰退几乎是全国普遍现象,地域文化包括地方戏曲颓势难免,上海专业沪剧团体仅存三个,还不能经常演出。
沪剧的颓势不仅是方言衰退的原因,当然主要是新媒体多样化大环境的必然,沪剧比京,越本身艺术上感染力的不足也有关。演现代戏总像演活报剧,过眼烟云,沪剧对舞美,灯光,音乐,效果一直不太重视,演员的形体动作就是生活化,很难满足观众的审美要求与变化,更没有像越剧有赵志刚,茅威涛等一批勇于革新的领头人物。茅善玉这次带了三出曹禺话剧改编的《雷雨》,《日出》,《家》进京,没有创新,艺术上不如老一辈的演出。记得1959年当时上海六大沪剧团联合在上海大舞台演出《雷雨》的盛况,丁是娥,解洪元,石筱英,邵滨孙,王盘声,杨飞飞,小筱月珍,筱爱琴,袁滨忠等全部登场,已成绝唱,无法超越。
沪剧人才流失很多,五六十年代一批已老去,八十年代一批如孙徐春,徐俊等本是承前继后的一代,又很有观众缘,却都脱离舞台,人各有志,坚守箫条的沪剧事业难说有什么前途,现在有点阴盛阳衰。九十年代与新世纪成长的一代还很稚嫩,难以撑起大场面。沪剧还没有如越剧的广大浙江腹地作支撑,大上海就是它的舞台,最远也就幅射到苏州,湖嘉地区。沪剧票友沙龙好像比越剧还热闹,沪剧与越剧繁荣仍要靠大都市,特别是上海,连杭州都靠不住,市场还是太小,各方面力量有限,更不要说打回老家去,曾经沧桑难为水。
201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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