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导演史东山之死

 东西 华夏快递 12-02-25 

   我知道史东山，是因为电影《八千里路云和月》，那是史东山的重要代表作，一部被誉为里程碑式的、 经典的扛鼎之作。

   昆仑影业公司一九四七年摄制的《八千里路云和月》，由史东山编导，白杨、 陶金主演。

   此片原名《胜利前後》，以抗战时期抗敌演剧四队和九队的生活为蓝本，描写了队员们战时和战後的遭遇：

   家住江西的江玲玉（白杨饰）在上海读大学，寄住在姨母家。抗战爆发後，她不顾姨母和表兄周家荣（高正饰）的反对，毅然参加救亡演剧队，沿京沪线宣传抗日，并与同队的青年音乐家高礼彬（陶金饰）相爱。演剧队长途跋涉，辗转经湖南、 广西、 贵州，最後到达重庆。这时周家荣假公务之名到重庆做投机生意，到演剧队纠缠玲玉，被玲玉拒绝。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时，演剧队全体成员在艰苦的环境中欢欣若狂，并祝贺玲玉与礼彬结成夫妻。周家荣摇身一变成为“接收大员”，返沪前到演剧队寻访玲玉，得知玲玉已婚，悻悻而去。

   玲玉与礼彬复员回沪，无处栖身，不得已仍寄居姨母家。这时周家荣已靠“接收”大发横财，而礼彬和玲玉则一贫如洗。他们看不惯周家的骄奢势利，下决心离开，幸得老友夏光原（石羽饰）相助，租得一间阁楼栖身。礼彬当小学教师，玲玉在一家报社任记者，艰难地生活。礼彬因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得了肺病；玲玉怀孕後仍坚持工作。

   一夜，大雨倾盆，玲玉准备写稿揭发周家荣“劫收”的罪恶，因体力不支，回家途中晕倒街头。礼彬和演剧队员们四出寻找，後得悉玲玉已被送往医院，即赶赴医院探视。玲玉已早产，医生嘱需长期休养。大家都是穷光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电影便这样落幕。

   《八千里路云和月》一九四七年公映後，史东山遭到国民党的秘密通缉，远走香港。一九四九年他从香港回到北京，被共产党任命为文化部电影局艺委会委员和技委会主任。

   反胡风运动中自杀：被当局隐瞒

   一九五五年二月二十五日，《人民日报》刊登消息说，“我国着名电影导演、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 中国戏剧家协会常务理事史东山二十三日逝世於北京医院，享年五十二岁⋯⋯”这是最早的”官方消息”。接着，二月底，他在东北空军某部当兵的女儿史大同被“安排”回家。首长对她说：你父亲病故，你回一趟北京吧。

   才五十二岁，怎麽会病死呢，史大同是不信的，因为父女一个多月前才见过面。然而，半个多世纪以来，人们对这位大导演之死却讳莫如深，不敢评说。

   事实上，史东山是自杀死的。他服了过量的安眠药。他是以死来抗议共产党对他和其他知识份子的迫害。

   在中国国难当头的时候，一大批有良知的左翼知识份子和演艺人士，由於对国民党统治的不满，又惑於毛泽东们的欺骗宣传，曾经无保留地为共产党摇旗呐喊。他们哪里会想到，他们所盼来的所谓“新”中国，却成为自己的绞刑架和断头台。毛泽东们在取得政权後挥舞屠刀，大开杀戒，把一切过去拥护过自己的人一个个赶尽杀绝！批《武训传》、 批老朋友胡风、 江青鬼拍门（逼他批胡风）⋯⋯都成为史东山的催命符。他是一个刚烈的人，不可能对老朋友落井下石，在朋友的背後捅上一枪，又无法摆脱无休止的政治逼迫，更不甘心忍受屈辱”我怎麽能受一个女人的摆布！”所以他选择了自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史东山是中国电影史上第二代导演，资格比蔡楚生、 郑君里还老，在当年的电影圈里，名头之响，无人能及。蔡楚生进入联华影艺社是由史东山竭力推荐的，因而他将史东山视为启蒙老师。田汉评价《八千里路云和月》说：“它十足替战後中国电影奠下了一个基石，挣到了一个水平。”

   可怕的保密直到二○○一年

   稍後蔡楚生（在文革被逼死）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悼念文章说：“东山同志，像晴天降下霹雳，不幸你因病魔的长期困扰，竟终於使你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哇！“因病魔”，还“长期困扰”，都是根据官方的定调。

   当年六月，《大众电影》刊登唐忠琨的悼念文章《可亲的老师》，透露了史东山“患病的隐情”：参加人代会之後，“很不幸，即将下厂的前几天，他突然病倒了，北京苏联红十字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患慢性肝炎⋯⋯当许多工作需要他去做的时候，无情的病魔将他的生命夺去了！”

   作为密友和学生，他们的话谁会不相信呢？共产党的“舆论一律”，由此可见一斑。

   此後，对史东山的死因，各种史籍记载不一。《中国现代戏剧电影艺术家传》所载《东山传》记述其“积劳成疾，患了慢性肝胆炎”，终於病倒而“溘然长逝”；唐家仁在《难忘花园饭店》一文中描述：“一九五五年，史东山在批判胡风的运动中，不幸离世而去”；冒舒諲在《微生断梦》一书中记载：“然而他（史东山）在最初的一次政治运动中却不正常死亡。”後两人虽然说得隐隐约约，但自杀的死因已呼之欲出。

   二○○一年九月，史东山百年诞辰纪念活动在他的故乡浙江海宁进行。他的妻子、 已经九十三岁的华旦妮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的老屋子怎麽找不到了呢？他死得冤，死得不明不白啊！”华旦妮几十年守口如瓶，如今才把抑郁吐出。

   二○○三年十一月，“史东山故居”修复，小女儿史大里和妈妈同往“省亲”。她说出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史东山是被人害死的！”父亲逝世时史大里只有十一岁。

   史大里说，爸爸死的那天，哥哥姐姐被领导召去，叮嘱他们必须严守若干纪律。临终时，爸爸留下了一封遗书，当即就给电影局的领导拿走了，其内容是严格保密的。妈妈和我们被统一了口径：爸爸因病而死⋯⋯

   真相揭露：江青亲自逼迫而死

   二○○四年年初，史大同在《忆我的爸爸》一文中透露：一九六九年六月，江青作了一个批示：“华旦妮是军统特务，史东山是对党不满而自杀的⋯⋯”当时是史东山逝世後的第十四个年头，文革风暴刮得正紧。史大同写道：“自杀是真情，对党不满却是诬陷！”

   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史东山就与江青相识了。他当年二十八岁，奉左翼剧联之命，到黄浦江边来接这位青岛”海鸥剧社”的成员。江青进入联华影业公司後，取艺名“蓝苹”。几年後，史东山开始大红大紫。蓝苹曾经向史东山导演恳求提携，史东山因厌恶此人不断的绯闻和抢镜头、 争排名的恶习，不予理睬，说了句“最多是个二流演员”的评语。史东山哪里知道，这句话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

   史东山临终前写下三张字条：“莫使烦恼和忧虑扰乱了我的神经，需要的是彻底的睡眠和休息”、 “患得患失是最下等的品格”、 “满不在乎个人的成败，但求得为人民服务”。华旦妮说：“烦恼和忧虑”是指电影界的第一场论争和对《武训传》的批判。

   二○○四年十二月，九十五岁华旦妮因病住院。临终前，她向女儿说出了隐藏在心中半个多世纪的秘密：

   一九五五年二月初，江青带着两名持枪警卫夜访史宅。据说，那是因为毛泽东要她关心电影界，於是她就找史东山单独谈话。毛泽东讲过“对二老（指蔡楚生和史东山）要客气一点”，所以江青两次找他，给他一个“客气”的警告。江青暗示，胡风等人已被内定为“反党集团”，行将在全国铺开清查运动，他参与了胡风文艺小集团的活动，要他“不可执迷不悟”，马上起来揭发胡风。江青还严厉地说：“胡风三十万言书中的电影部份就是你写的，是反党反人民的，你必须反戈一击。”

   作为胡风的老朋友，他难脱干系。他既不愿诬人也不自诬，只有选择自杀以求得人格的清白。

   其实史东山并不用以死来抗争。他更应该设法重回香港，像周鲸文一样，举起XX的旗帜，揭露XXX的罪恶，唤起人们的觉醒。当年如果有更多的知识人这样做，相信会有更多的中国人逃脱XXX的蹂躏！

   二○一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於香港

   来源：《开放》杂志2012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