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下班的火车上,忽感抑郁,心重如铅,即使打开EBook,读法文版《局外人》,仍无法阴转晴。那些文字过眼,只觉味同嚼蜡。火车到站。开车回家的路上,看了看想买的店面房,坚定一下信念,又进超市买了些食物,到家已过20点。十分钟搞定晚餐,煎比目鱼,拌黄瓜西红柿,剩饭,伺候两个孩子吃了。就想,拉琴吧,倒要试试看,心情不好的时候,拉琴到底会怎样。此前一天,拉的是小提琴,今天该拉二胡。便取出二胡盒,抱在怀里,到地下室。女儿在客厅复习,准备明天的考试,考Science,而且是比利时小学毕业统一考试,马虎不得,我自然不能在客厅拉二胡。
在地下室,打开二胡盒,吃了一惊,断了一根弦!这二胡属我,已有二十三年,从未断过弦。连忙从盒中取出二胡,清除掉断弦,撕下蛇皮上端的海绵,就听哧拉一声,另一根弦也断了。细看,两弦都断在琴筒上沿,而刚才蛇皮上发出哧拉一声的地方,赫然一个洞,绿豆大小。啊呀呀,Merde!怎么回事呢?检查海绵,发潮。一定是久不拉,海绵吸了潮气,粘了蛇皮,锈了琴弦。一块海绵,打火机大小,竟毁了一把琴!
忽然心生迷信。古人行军打仗前,忌讳断旗。今吾人久不拉琴,欲拉时,弦忽断,而且双弦,岂非不祥?不晓得将有何灾?自年初被阿拉伯贼人偷计算机以来,一祸连着一祸。莫非上帝要取吾老命?
这琴,是有历史的,且相当的沧桑。1988年,我读博士后期间,在一家中餐馆跑堂。老板娘是越南华侨,教授夫人,很文化的那种。她和我偶然说起,想学点中国乐器。我便赶紧让我内弟在中国买了把琵琶,带了过来。他坐火车,从北京,经莫斯科而来,自费留学,带了一大堆行李,锅碗瓢勺方便面,还有这把额外的琵琶,在一个梯形纸盒里。琵琶送给了老板娘,内弟也进了她的饭店,跑堂。内弟一句法语不会,我教了他两个单词,可口可乐,厕所。我说,你跟着我跑就行了,不用说话。可老板娘不干,不让他跟着我,说我跑堂技术不好,让他跟穿旗袍的越南小姐。我刚跑堂时,吃过越南小姐的亏。她们最喜欢打小报告。结果,没过几天,老板娘便辞了我内弟,说他法语太不行了,先去学校学一段时间再来。
琵琶白送了!内弟白辛苦那一趟了,万里迢迢的。
但老板娘,身价千万,教授夫人,“我们祖上在越南很有钱的,生意做得很大的”,当然不会轻易占伙计的小便宜。1989年初,我欲回国,向老板娘辞工那天,她说,那把二胡,送你留念。“那把二胡”,就是现在这把断弦者。老板娘让她哥哥,从香港空运来,为了逢年过节,在她的饭馆里,让我给客人拉。我就用这把二胡,练了全曲《二泉映月》,《听松》,《奔驰在千里草原》。我的技艺,在这把二胡上,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我自己的,bien sur。可惜,在客人面前,我总是发挥不了100%的水平。一半都没有。我一到人前演奏,就紧张,严重时,手指直发抖,搞不清为啥。不是怯场。我在大庭广众面前演讲,不从打怵,而且人越多,越正式,我越兴奋,发挥越好。而拉琴却正好相反,即使面前只有一个人在听。奇了。
这把二胡,我其实久已不喜欢。没有琴托,声音发糙,狼音太重。所谓狼音,就是在第二把位的高音4处,发出的声音,嘶哑如狼啸,好像一口痰堵在嗓子眼,一片白翳蒙住瞳孔。绝大多数二胡,都有这毛病。有时在琴码下方垫块海绵,可以消除。上文说的那块海绵,就是干这个用的。大了一点,结果吸了潮气,毁了这琴。教训。二胡长期不用,一定要把海绵拿掉。
下次回国,多了件事,买把二胡,亦或二把。曾在北京看见过专门拉《二泉映月》的,名曰二泉胡,琴筒粗大一些,声音苍凉、低沉一些,一千多近二千元,当时想买,犹豫过,没买,觉得总还有把二胡,可以对付。再说,买了,也不知何时会有心情拉。现在想来,颇觉后悔。
后记:
有亲人和朋友看了此文,来信问候,担心我的抑郁。那天晚上,二胡断弦后,我拿出小提琴,拉二胡谱的《二泉映月》,一样的指法和运弓。一直以为,小提琴不宜拉《二泉映月》,低音如锯木,呆头呆脑,高音又太软,无骨气。今没二胡,不得不替以小提琴,竟发现,其实是很不错的,至少可以把二胡第三把位或者以上的高音,全部轻松地移到小提琴A弦上,音色明亮 ,悦耳许多。如此拉了半小时后,抑郁消失。
来源:华夏文库江岩声文集 2012-10-08 http://jiang-yansheng.hxwk.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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