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放 新民晚报 2012-06-26

　　我的姑妈蒋天流今年92岁，每天靠鼻饲来维持生命，仍然顽强地活着。

　　姑妈是我父亲的堂妹，他们从小像亲兄妹一样。我叫姑妈“三伯伯”，因为她在家里排行第三。

　　我从小就喜欢姑妈，她身上有着我母亲身上所没有的东西。我一直觉得姑妈很美，年轻时美，老了更美。2004年，上海歌剧院排演“太太万岁”，在兰馨剧场举行开演仪式。那年姑妈还挺硬朗。作为特邀嘉宾，她拄着拐杖端坐在舞台一角。在柔和的舞台灯光下，歌唱家陈海燕从楼梯上款款走下。姑妈的眼眸刹那间亮了起来，只有专业演员才具备的那种神采一下子迸发出来。其实那时她已经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了。

　　小时候常跟父亲去看姑妈演的戏。印象最深的是话剧《蔡文姬》和《年青的一代》。姑妈在剧中演林母，曹雷演女儿林岚，达式常演林育生，肖继业由杨在葆扮演。后来话剧拍成电影。看姑妈演话剧要比看她演电影更过瘾。姑妈原来就是演话剧出身的。

　　姑妈赋闲在家，研习京剧和丹青。有一次，她带我上岭南派画家黄幻吾的寓所，进门是客厅，几只鸟儿在笼子里啁啾。黄师母迎上来，姑妈从包里取出一块上好的火腿中方送上。姑妈毕恭毕敬地站在黄师画案旁，看着老师在自己的习作上加墨添彩。最后，她叫我拿出照相机，拍下黄师新近画的一批作品。

　　解放后，姑妈拍了不少电影，像《护士日记》《北国江南》《枯木逢春》等等，大多数是演配角。未被重用的原因是，1950年，姑妈与赵丹合拍了一部从未上映过的影片《我们夫妇之间》。蒋天流演女劳模张英，赵丹演文教助理李克，吴茵演女干部秦丰。

　　内容是讲工农干部进城后贪图享受，思想蜕变的过程。为此原作者萧也牧受到批判和围剿，说他歪曲了干部形象，阶级立场有问题。拍好的电影随之被禁映。影片由昆仑电影公司出品。其实，导演郑君里用批判现实主义的手法来揭示人性，与他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乌鸦与麻雀》等片子的风格一脉相承。《我们夫妇之间》是姑妈在解放初期演的最出色的一部电影，可惜很少有人看过。

　　姑妈演的最经典的影片是1947年的《太太万岁》，由张爱玲编剧，桑弧导演。桑弧惯用明星阵容，主要演员有石挥、张伐、上官云珠、韩非、程之，包括蒋天流在内。桑弧当时觉得，陈思珍的扮演者非蒋天流莫属，当时她26岁，气质和年龄很符合女主角。姑妈当时在福建，接到电报后立即赶回上海。蒋天流在片中将陈思珍的上海少妇风情演得入木三分，从骨子里刻画出张爱玲原著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是姑妈在解放前拍的最好看的一部片子，也是她从话剧舞台成功地向银幕转型的代表作。遗憾的是，这样一部优秀的文艺片，竟从未在解放后的电影院里放映过。

　　最近，北京有意重拍《太太万岁》。央视摄制组来沪寻找当年“太太万岁”中的老演员。结果只找到蒋天流一人，她是片中目前唯一在世的演员。真是岁月不留情！摄制组立即赶到医院，摄下了我表哥蒋青同母亲在床榻边晤面的珍贵影像。最后，央视邀请表哥蒋青、上官云珠之子韦然和韩非之子韩伟赴京访谈。“在留金岁月”这档节目里，将重现老一辈艺术家子女济济一堂的感人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