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丁丁:我还是应告别微信
凡假期前后,年轻人多求我推荐值得读的书,我亦多推辞。今天,我想解释我推辞的理由。主要的理由是文字泛滥,注意力迅速成为最稀缺的资源。所以,推荐可读的文字,首先就要量身定制,为每一个人推荐值得关注的文字。如果值得关注的文字太多,也就是文字之间形成关于注意力资源的激烈竞争。我们知道,凡竞争激烈,必导致资源配置的理性化,越竞争激烈,越理性。其实,这就是经济学理性的推演过程。网上的文字竞争最激烈,于是网上文字的风格渐趋偏激,犹如广告,为吸引注意力,尽管偏激绝非吸引注意力的长期有效方法。网文,写多了其实就是“标题党”,只剩下标题了,也就只好偏激。技术进步,视频比文字更吸引注意力(长期而言未必),于是对带宽有进一步要求,4G之类的。可以想象,类似谷歌眼镜这样的全媒体将比现在已有的信息媒介更吸引注意力。关键问题没有解决:谁?需要什么样的内容?由什么样的人提供?大数据其实是一种忽悠,以往就有的数据技术,现在被炒热而已。我的移动硬盘不断更新,今天,经过一星期的折腾(从几十块移动硬盘里删除重复的文档),终于可以携带3T的移动硬盘旅行了,一块1T的,都是学术文献(十几万篇),一块2T的,主要是课程教材(工具书、音频、视频)。两种品牌,合在一起最轻。我浏览这1T的文档,得到的结论是:假如你要坑害一位年轻人,只要将这块移动硬盘给他。
每一位年轻人,最要自己求解的问题,不是问什么人读什么书,而是扪心自问到底要什么。这就让我想到年轻时读过的一本苏联当代小说“你到底要什么”。可是,中国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自己到底要什么。换句话说,注意力的稀缺性,与我们关于未来的想象力相比,还不是最稀缺的。
想象未来,不是虚无的,如“穿越”那样。由于是“经济-政治-文化”三重转型社会,中国的未来有两大特征:(1)特别不确定,(2)物质生活的底线(柴米油盐酱醋茶或“温饱”水平)仍在持续上升。由此而发生的是这样的生存困境:(1)如果底线堪忧,焦虑感就将主导一切行为,从而谈不上对未来有所想象;(2)许多焦虑,或许多年轻人焦虑的主要来源,就是关于底线的焦虑,所以只能有最短期的想象。
当多数年轻人由于焦虑而只能有最短期的想象时,他们的家长呢?想象未来,于是成为家长的职责。可是我们很难教育学生的家长,因为他们早已错过了教育的时间窗口,也因为他们与孩子同样焦虑,于是同样缺乏关于未来的想象。
如果阅读与未来想象完全无关,你读的是什么?
顺便说说我这几天的微信体验。(1)我链接的微信朋友,可能有一个数量上限,例如35人,当链接超过这一上限时,我用于阅读的时间就迅速下降。以致,昨天下午,我决定关闭我的微信。(2)在微信里阅读的时候,我常收藏值得读的文字。不过,微信的收藏并非全文保存,是云存储,读的时候需要联网。而联网在目前的中国,很不可靠。(3)微信的诱惑在于,我能够随时看到朋友们都在做什么,如果他们喜欢用微信发布照片、音频和文字的话。但是这些信息真有什么意义吗?例如,昨天我见到一位同事登山发布的消息,她登的那座峰,想必与珠峰可以相比,这真令人钦佩,文静的女生,很了不起。然后呢?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不需要励志,于是我不知道知道了朋友登顶成功可以怎样改变我的生活。这些体验意味着:微信的功能在于让每一个人关于越来越多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少。也就是反分工和反专业化的意思,很符合我多年来的态度,但我还是应告别微信。
汪丁丁: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和浙江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浙江大学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席。
来源: 作者博客 2014.03.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