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
李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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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加引号,没有别的意思,只为表示以下所述,不是针对诺贝尔文学奖本身,而是针对聚焦于或环绕着它的种种言动举止。刚看新闻,知道今天是这个奖一年一度的开奖日,今年这奖的得主,还是一如既往,又是位外国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文坛这二年明显已经成熟多了,也稳重多了,再不会像头前几年那样,因为一开始听见了不知从哪儿传来几条我国某某作家、某某诗人已被隆重提名的消息,而对最终揭晓的授奖结果大感不解、不满、不服,进而大面积运气、集体摇头。
对于一个在世界范围内久享盛誉的文学奖项表示关注和重视,其实并不是坏事,至少比一门心思痴醉于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称王称霸、自己吹哨自己踢球自己捧奖杯之类的做派,要堂堂正正得多。当然,待到文学这一行里,真要想有所劳作、有所创获,如果对太直接、太具体的功利目标盯得太紧了,状态不能算是最理想、最合适的。就这层道理讲,一些朋友对文坛的“诺奖情结”展开反复的痛切反思和坚决批判,是有道理也很必要的。关注和重视,都是应该的,但大可不必加剧成那种陷得进去却拔不出来的“情结”。说白了就是既要不亢、又要不卑,认真面对和正视就是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面对和正视之余,我们也得承认,不是每一位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外国作家的作品,都对我们有那么多特别切中肯綮、特别对得上茬的值得借鉴、学习和引以为启益的价值。其中,有价值较大的,有价值不那么大的,也有基本没什么价值的。就拿我们对诺贝尔文学奖的关注度猛涨的最近这十多年来看,也已经有不止一位的获奖者,给过我们“熟悉的陌生感”的了:乍一闻其名,好像从来就属闻所未闻,再一仔细翻检我们图书馆、出版社的老底,才知道我们早就翻译出版过人家的作品,但后来都给冷处理到故纸堆里了,没几人拿正眼闪过,结果译了跟没译一样,来了跟没来一样。现在看人家突然得了奖,我们只得带上几分很不好意思的歉意和悔意,给人家补报上一轮迟到的爆炒。但这样的爆炒,尽管合于礼节,却很难改变橘南枳北、水土不服的文学接受史实。
记得许多年前我平生头一次走进大学的文学专业书库,仰望一面书墙,一大溜丛书金字皮脊熠熠生辉,庄严典雅,渊博雄沉,趋前近观,原来竟是历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的中译本文库。取下一本来瞻仰,书页尚未翻开,书顶一层毛茸茸的灰尘倒先蹭了一手。当时只顾对着陌生的伟大人名和书名肃然起敬,没来得及往别处想。之后多年,书依旧,而尘愈厚,再加之那些名字和著作对于我也一如当年,看得少也听得少,这才终于明白,这些国外文坛的大人物和大著作,其实在我们这里大都是处在被恭恭敬敬地冷落着和疏远着的状态的。
承认我们的文坛和别处的文坛不太一样,我们的文学口味和别处的文学口味不太一样;承认我们有时候确实在面对别处大力推重的文豪和杰作时,就是有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的障碍或者局限;——这些,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说到底,承认了这些,顶多可能显得有点露怯,但绝不能说是在自轻自贱、曝短献丑。更多的时候,这只意味着一种坦率的真实,一种精神文化多样性的客观存在。
对我们而言,或许诺贝尔文学奖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授予了哪一国的哪一人,那个人又具体写了哪些可以跟我们直接或间接地产生关联的作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把文学的贡献和成就,摆在了跟物理、化学、生理学和医学等自然科学领域的智慧创造和巅峰表现完全同等层次的评价指标和荣誉象征。它凝聚着那个可能在思想文化的今昔两面都与我们不尽一致的世界里,对于文学所代表的人的心灵生活和情感世界的一种普泛而郑重的高度珍视。
即使我们没有获得这个奖,甚至因此而开始渐渐瞧不起这个奖了,事实上,我们也一样需要这个奖所寓示的这种社会文化态度。它的精髓是,把人的吃喝拉撒和喜怒哀乐看得一般重要,把生活中的物质和精神、真实和优美、看得见摸得着的和看不见摸不着的,都搁在一样高的尺度上,去同等地追求、同等地评价。
[学术中国],2008-1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