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灵去透视和感知世界
━访盲人钢琴学子胡海鹏和他的老师蒋振瑞教授
杨少毅 新浪博客
寒夜闻柝获权转载 2013-2-8
(胡海鹏在多伦多演出 2007)
胡海鹏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到的是在八年前---我所得知的香港第一届中国作品钢琴比赛中一个获奖的盲人少年。七年之后,即2004年初,我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那是香港第二届亚洲青少年音乐比赛决赛中的中国作品组总区冠军的获得者。一个睁开两眼昼夜不分的人,竟然做出“心明眼亮”的人也难以做好的事情,而且做得如此出众、如此光彩夺目而令人惊叹不已,这难道容易吗?我曾不断地给自提问,而且萌发了要为此写一篇文章的愿望。但我确信,这不是一种好奇心的驱动,而是实实在在地想探索这一无疑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背后的“奥秘”到底在哪里?恰好,今年五月我有机会赴会于武汉音乐学院,于是我如饥似渴地趁机访问正在武汉音乐学院成教学院学习的胡海鹏和他的老师蒋振瑞教授,以及海鹏的母亲。
一天下午,我在蒋振瑞教授上课的琴房,第一次见到了胡海鹏和陪伴在他身边的母亲熊自琼。海鹏的出现,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一个非常纯朴、平静、含蓄、充满自信、发自内心的笑容而又带几分腼腆、有一副厚实、标准身材的青年。在我的整个访问过程中,我的所有话题,无论从何种角度切入,都几乎脱离不了背后我所要探求的上述那个“奥秘”。他母亲告诉我:海鹏是先天性的失明,出生到现在,从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个什么模样,就连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无法说清楚。婴儿时,全靠闻味道来识别父母亲,稍大一点,是凭听觉,听说话的声调、语气来辨认。一般的婴儿看见奶瓶就晓得有吃的,不再哭了。而他肚子饿了,奶瓶不碰到嘴边还是一个劲地哭着。在以后的几年里,她抱着海鹏四处求医,都没有任何效果可言。做母亲的,面对着孩子生理上的先天缺陷,心都快碎了,那种滋味难以言表。海鹏自幼对声音特别敏感,还是小婴儿时,他一哭父母亲就放录音磁带给他听,听到了音乐,他很快就不再哭闹了。五岁时,父母亲花了一百多块钱,给他买了一台电子琴,想請一位老师教他学,但他不愿意,到后来索性把电子琴当玩具随他玩。六岁那一年,有一天,父母亲下班刚回到家,他便主动弹奏了一首曲子给父母亲听。听完了他的弹奏,可把父母亲给镇住了,一阵惊喜瞬间,似乎使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孩子,竟有如此音乐天赋与潜在的素质和能力。他问这是什么曲子,当时父母亲也不知道,后经打听,才晓得原来是隔壁游乐园里传出的罗大佑《恋曲1990》。海鹏七岁那一年,母亲为他找了一位老师教他学电子琴。1992年,八岁的海鹏进了武汉市盲人学校读书。一个同样长着眼睛的人,但什么都看不见,行动显然是不方便的,为了便于同孩子交流和沟通,母亲除了陪伴和照顾他以外,自己也跟着学起了盲文。
海鹏十一岁才转学钢琴,师从华中科技大学姜丹老师。在姜老师的精心指导下,加上他自身的悟性与勤奋,进步很快,到十五岁初中毕业时就通过了业余10级考试。他的兴趣很广泛,求知欲望强烈,除了坚持课余学习钢琴以外,有一段时间还向武汉音乐学院作曲教授匡学飞学习作曲,从而使他的音乐思维空间大大地扩展了。1996年,姜丹老师因为准备生孩子,无法继续带他,于是四处奔走为海鹏另找一位钢琴老师。那知道,要找到一位钢琴老师来教他,确实是很难的事情,很多老师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教盲孩弹琴,而不愿接、不敢接。怎么办?他父母亲和姜丹老师都非常焦急。但最终还是找到了武汉音乐学院的蒋振瑞教授。原来,在1995年她就见到过海鹏的,那时便被这孩子那种特别渴望学习钢琴的心情和孩子父母亲的纯朴以及对孩子的深深之爱所感动。所以,1996年当他们找到她时,她意识到他们很急切需要得到她的帮助,于是这位“始终怀有仁爱之心”的她,便毅然而然地收下了这个特别的学生。1996年,对于胡海鹏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九年来,在教学经验丰富的蒋教授的精心指导下,使他一步又一步、扎扎实实地向前迈进、跨越。所以每提到他的老师,他都格外敏感和兴奋。在交谈中,我说:“你妈妈可为你付出了好多心血呵!”他马上接着说:“ 还有我的蒋老师呢,她为我付出的心血更多着呢,……。”不难看出,这是发出他的肺腑之言。别说是胡海鹏了,就在武汉音乐学院师生中每谈起蒋振瑞,第一反应就是她对教学的认真投入已到了废寝忘食的、“没完没了”的地步。尤其面对海鹏这样一个特殊的盲生,从一上手便发现,他在弹奏上的确还存在许多相当“顽固”的毛病,也许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的原因。要知道,想改掉钢琴演奏者手上的某一个毛病,那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又何况面对的是一个盲人呢。但她很快就发现,海鹏对声音有很强的“空间感”。不过,对“音质”、“音色”的敏感度,尚不容太乐观,而且他的触键感也比预想的要差一些,……。蒋老师在教学和日常生活中观察到海鹏的举止,如挠痒、拍手、打指挥拍等,手臂动作很沉重,力量习惯于停留在手臂上,手指无力,灵活性欠缺。这可能是出于盲人的触摸习惯,加上又无法像常人那样参加体育运动,对肌肉关节的紧张、松弛缺乏体会所造成的习惯动作。而海鹏总认为自己不灵活是天生得与别人的不一样。当蒋教授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略有所思,而后接着说:“所以我想,首先我得沉住气,要求自己必须做到倍加耐心”。这位蒋教授,在人们心目中本来就是一个“倍加耐心”的、“一上起课来就没完没了”的人,如今自己还提出要“倍加耐心”,可以想象,她的耐心将要达到何等程度了。我这时不禁笑了起来。海鹏很敏感,他也会意地笑起来了。
因材施教作为一种教学方法,首先应当是一种教学思想。那么,面对胡海鹏这样一位特别的学生,自然是一个不可回避的现实。在经过全面、细致、反复地观察和体验的基础上,蒋教授把教与学的整个过程,作为一个不断地进行调整和整合的过程。她说:“因为海鹏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听觉和感觉。所以,在教学中我有时采用触摸的方法,让他触摸我为他作示范的时候手上、手臂各部位的状态。但这种方法,也只能感觉到一个局部,而无法感知演奏过程中的肩、臂、手、腕、指等各个部位的整体关系和相互的协调性。因为人在进行演奏时,完全是一个运动的状态。因此我必须避免他出现孤立、片面、绝对的理解。于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以及演奏乐曲的长度、深度、难度的加大,而不断悉心调整诸如演奏力量的运用、节奏的统一律动、针对不同作品风格的弹奏方法处理等等。所有这些,更重要的是要求学生学会通过听觉对音质、音色、以及音乐表现的各种要素进行把握。海鹏的悟性很好,加上他的勤奋、特别的用心,这是一般人所不及的,所以进步很快。”我特别注意到蒋教授在这里所使用的“悟性”、“勤奋”和“用心”这几个字眼。因为它和后面的“所以进步很快”这一因果关系的结论,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那么,反过来说,假如海鹏悟性稍差,又不勤奋,更不用心,那自然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我曾多次看过青少年盲人演奏二胡,曲目诸如《空山鸟语》、《赛马》、《豫北叙事曲》、《光明行》等等。应该说,这些曲目从技术到音乐表现也都是不容易的。但演奏得真棒,无论是音准、技术、还是音乐表现方面,都无可挑剔。我想,这显然是经过专业人员指导的,至于是不是手把手地教出来的,还是主要凭他们自己的感觉模仿出来的?未得可知。反正每遇到一次,我都感到很受震动,令我打心底里佩服,因为他们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人,但却拉得那么好,实在是了不起。然而相比之下,难度再大,毕竟还只是应对两根弦上的功夫问题。而钢琴演奏技术上的复杂性和难度,无疑要比一般乐器的演奏要复杂和艰深得多。只要想一想,一台大钢琴,将具有独立音高意义的七个代表基本音级的白键和五个代表变化音级的黑键,按其高低顺序和一定的关系排列为十二个半音的八度分组,循环重复,构成了包括52个白键和36个黑键在内的88个琴键。十二个音中的每两个音之间,既然都是半音关系,为什么非要分成黑白两种颜色呢?这其中,除触觉之外必然有视觉方面的考虑因素。然而任何色彩对盲眼人都是毫无意义的。正如海鹏自己说的:“什么是红色,什么是白色,什么是黑色,因为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我说不上任何印象。对外界的一切事物,我只能凭自己耳朵去听,依靠自己的感觉、联想和想象去鉴别,所以需要特别用心。”他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7年,海鹏在《香港第一届中国作品钢琴比赛》中获得了六级组第二名的好成绩,他的出色表现,更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于是,蒋振瑞教授课余培养的这个十三岁盲孩胡海鹏,在此次钢琴比赛中获奖的信息,也就很快地传开了。蒋教授说,在海鹏参加各种比赛中,她从不接受“特别照顾”的待遇,一定要用普通选手一样的标准去要求和对待,参加公平的競争。这次比赛之后,实际上对他们师生二人都同样是一个鼓舞和鞭策。而酷爱钢琴的胡海鹏更铁了心,他不仅要将钢琴作为专业来学,而且更要广泛地学习音乐知识。父母亲非常理解他的心情,1999年,当他在盲校初中毕业后,父母亲就把他送到了武汉音乐学院附中高中部代培,随班跟读高中课程。母亲为了孩子的学业,干脆在单位里办了“内退”,每天陪他上学。海鹏上课时,母亲在教室外等候,或为他将一些平面图制作成凹凸不平的、立体的、可供他通过触摸来找感觉的地理课“辅导图”,或把各门课程的课后作业译成盲文。海鹏被安排在第一排坐,课桌与同学们成90度,离讲台最近,使用盲文印刷的普通高中教材。老师在课堂上授课时,为了方便他作笔记,一般总会将板书内容读一遍。他除手记以外,更重要的还是靠静静地坐着“听记”。而每逢到考试,试卷一发下来,母亲就得赶紧为他“翻译”成盲文。母亲对海鹏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为之感动。她数年如一日,每天陪孩子上学、风里来雨里去,从没有间断过。刚开始时,她大包小包地拎着,手提着盲文打字机,还要背上许多的学习资料。后来,因为打字机太吵,怕会影响同学们听课,就用棉垫垫在打字机底下,减少噪音。过了一段时间,海鹏的母亲多方打听,最终在北京找到了一套盲文转换软件(共有五张软盘,是从国外引进的),便特意请了一位懂英文的老师一起专程到北京一趟,让那位老师先学会后教她。平时,每当钢琴老师布置了新的作业下来,回到家里练习时,母亲就在旁边给他报谱,他先用盲文将谱记下,然后开始练习。平均每天坚持练习四、五个小时,就是这样一个音接一个音、一个和弦接一个和弦、一句句、一段段地不断地弹,反复地练出来的。日复一日,每天光看她母亲的身影,就足以令人感动。所以人们认为,海鹏所取得的成绩,每一点一滴,都凝结着母亲的心血,凝结为母亲深深的爱。我在访问中所见到的海鹏的母亲,虽已年近半百,然而质朴与善良的本质,使人感到她仍然充满活力。不过,长年累月的辛劳,也不难察觉到她还是缺少必要的休息。我想,人们常把生命同“母亲”紧紧连结在一起,那是因为“母亲”是人类后代得以生存、繁衍的本源;她既是儿女血肉的凝聚者,又是儿女灵魂的塑造者。所以,“母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象征,是爱的航行与归宿。我以为,我们就海鹏母亲身上的特征,则可以证明母亲的胸怀是多么宽广,母爱是多么深厚,“母亲”---是多么的伟大!
2001年,海鹏在武汉音乐学院参加了首届“雅菲德杯”钢琴比赛,面对的是本院同专业的同学,获得了C组(附中高中组)二等奖。蒋教授说:“能取得这个成绩真的很不容易。评委中有一位外国专家,听了海鹏的演奏以后竟流下了眼泪,比赛结来后跑来问我:‘中国是否有盲谱?’我当时回答说,我还想问她哪里有盲谱卖呢,她听了很吃惊,‘这么大的一首曲子,在完全看不见谱子的情况下居然弹奏得那么好!太不容易了,你是怎么教的?’……”
“你是怎么教的?”。尽管我没有具体去了解蒋教授当时是怎样回答那位外国专家提出这个问题的,然而我相信,面对这样一位盲人的出色演奏,而联想到他是怎样学的、老师又是怎样教的问题,想必不会仅仅一个外国人的疑问。我所要探求的那个所谓“奥秘”,不也就是这个问题吗?蒋教授曾担任钢琴系主任多年,教学任务是很重的,除了在本科、附中有学生以外,还有硕士研究生的教学,所以每天总是“没完没了”,忙得她团团转,可她对教学就是有这个耐心。遇上了海鹏这个特殊学生之后,她的“没完设了”的特点,就得到更加充分的发挥了。在音乐院校,要给学生上一次专业课,一般情况为两课时联在一起上。可是这位蒋教授给海鹏一上就是两三个小时一次。有段时间,她因为腿部骨折了,行动极不方便,就坐在轮椅上为学生上课。在她的研究生毕业音乐会上,当人们看到学生推着轮椅,把她带到舞台上与学生合影留念时的情景,便就一目了然、不言而喻了。后来因为腰部又骨折,就让海鹏把在家里练习的曲子录下音来给她,她躺在床上,利用听录音的办法来指导他学习。面对胡海鹏这样特殊的盲生的教学,曾有记者问她:“是什么力量在背后推动,使您如此‘忘情奔劳’? ”她回答说:“其实也没什么,很简单,就是多去考虑别人的困难,善解他人的困苦,然后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怎么来做了”。回答得的确简单,也很朴实,但却有很强的哲理性。这其中蕴含着一种爱心,一种爱生如爱子之崇高感情,一种教师的“天职”。
2002年5月,正值高中课程业已完成之时,考虑到身体方面的条件,他只能选择通过成人高考,报考武汉音乐学院成人教育学院。5月11日上午,胡海鹏在母亲的搀扶下,走进了设在武汉航海职业技术学院内的“第37考场”,与全湖北省17万多考生一道参加全国成人高考。这个“第37考场”,是武汉市招生办了解到胡海鹏的特殊情况后,专门为他设置的。整个考场也就只有胡海鹏一个考生,但却安排了包括一个副教授在内的两个“助考”员和一位监考。其中一位“助考”负责念试题,胡海鹏口述出答案后,另一位“助考”将答案填写到考卷上。他的手边还放着一台盲文打字机,语文试卷最后一道是作文题,他先打出一篇“盲文版”的作文草稿,然后读出来让“助考”为他记录到考卷上。他跟其他考生一样,必须在两小时内完成考试答卷。这时,母亲在场外坐立不安,生怕他延误了时间。可他在考场内倒是十分沉着、平静,作答自信地认真应答每一道试题。当天上午十一点,第一门考试结束的电铃刚响过,母亲走进考场把他牵着走出来。当记者问他的感觉怎么样时,他满面笑容地回答:“这是一次愉快的旅程”。第二天,《武汉晚报》、《楚天金报》等,用特大的字号,分别以“全省首例/全国罕见/盲人胡海鹏圆了成人高考梦”、“武汉阿炳,用心灵感受世界”等醒目的标题,报导他参加成人高考的情况。五月十九日《武汉晨报》在“非常特写”栏目中,用一个整版的篇幅以“音乐殿堂里的特殊学生”为标题,向读者介绍了胡海鹏。当年武汉音乐学院成教院共录取新生380名,胡海鹏的专业课考了86.5分(即钢琴93分与声乐80分的平均分数),基础课考了98.7分(即乐理100分与视唱练耳97.4分的平均分数)。专业与基础两大项成绩,均名列第一。其中乐理得满分的,他是唯一者。于是,“武汉‘阿炳’胡海鹏,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武汉音乐学院成教学院”,一时间,成了武汉新闻媒体的聚焦点。当时,他的语文老师曾对记者说:“像胡海鹏这样好学好问的学生真是难得,参加完成人高考,他还继续回校上课,天晴下雨,从不间断。” 海鹏在同记者谈起作文时曾说到∶“我只会写议论文,记叙文我总写不好,因为议论文有特定的格式,我可以通过课外读物来了解,而一些描述性的东西我总是写不好,因为我毕竟先天失明,我看不见。” 他所说的这些,是不难理解的,也可见他每进一步都很不容易,正如蒋教授说的那样:“一个盲人,能够考上大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更不容易的,还在后面。”事实如此.在上大学以后,他的各科成绩在班上一再排列于前几名。他入学后的第二年,在武汉音乐学院成教学院举办的第一届“世纪杯”学生钢琴演奏比赛中,荣获一等奖;在2002-2003学年度,荣获了武汉音乐学院“三好学生”的称号。2005年5月在北京“海资曼杯”东方青少年钢琴、键盘乐器大赛中获钢琴青年专业组金奖及中国作品演奏奖。 我在访问中,注意到蒋振瑞教授去年对来访记者曾说过的一段话,她说:“在教学要求上,我一直将他当非盲人严格要求,……。为提高他的素质修养,我们很注重文化、艺术知识的广泛积累。他的父母亲动手将一批书籍译成了盲文,如:斯门江卡的《如何演奏肖邦作品》、《肖邦的创作》、杨峻的《钢琴的演秦与教学》、《钢琴演奏中的触键与表情》、列文的《钢琴演奏的基本法则》;还有歌剧:如普契尼的《蝴蝶夫人》、柴可夫斯基的《奥涅金》、《黑桃皇后》,马斯奈的《维特》等;由他父亲读给他听的传记有《贝多芬》、《肖邦》、《古尔德》;他自己还读了《契可夫小说选》、《鲁迅小说集》、《毛泽东诗词赏析》等盲文读物;听了大量的音响资料,包括交响乐、歌剧、室内乐、各类乐器的独奏曲、艺术歌曲、西欧清唱剧、弥撒、圣咏等等。这些,对丰富他的知识、全面提高他的音乐修养,显然起了重要作用。”
2004年1月,胡海鹏在香港第二届亚洲青少年音乐比赛中荣获中国作品组总区冠军,评委们对他的表现十分惊讶。一如既往,海鹏是以一个普通人的选手参赛的,比赛的结果不包含“同情”和“照顾”分之类,这也是蒋教授和海鹏的母亲所一贯坚持的原则。在平时生话中,海鹏和他的母亲受到社会、学校、老师和同学们的关爱,这使他们很感动。特别是对学校、老师和同学们从不用怜悯的眼光看待他们,有什么集体活动从不因为海鹏不方便而不通知他这一点,让他们心理感到平衡,因而很感激。假如不是这样,反倒会让他们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 在我的访问过程中得知,2004年4月,周广仁教授到过武汉音乐学院,在给胡海鹏上公开课时,听了海鹏弹奏肖邦《夜曲》之后,心情很激动,她动情而哽咽着说了这么一段话,她说:“非常了不起,非常动人。这里有几个角度是打动人的:一是音乐的表现和对作品的理解。演奏上很感人,说明这位同学有音乐感,在技术上有这种手段来表现内容;二是这位同学与一般同学不一样,他所面对的困难要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多,但是他克服了很多困难,弹得那么好,应该说他的老师是伟大的,他的母亲也是伟大的。我没有教过这样的学生,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教,所以我觉得蒋老师很有本事,很有耐心。像他这样的演奏已经是超常的,但我想,像这样的同学,他的要求肯定是不会容易满足的,那怕再有困难,也要和别的同学一样好,甚至还要更好。他不希望我们怜悯,因为他有这种要求,有这种心情。”周教授最后语重心长地说:“我希望你将来成为一个盲人教授,教得和不是盲人的人一样好”。周教授本是来去匆匆,原计划只能给胡海鹏上45分钟的公开课的,但感动之下,竟为他上了80多分钟。
2004年6月7日,胡海鹏在武汉音乐学院编钟音乐厅举行了钢琴独奏音乐会。在音乐会前的几个星期里,蒋振瑞教授便对海鹏开展了严格的查漏补缺“工程”。用海鹏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那几天过得相当紧凑,每天要连续培训6个小时。但练着练着,就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呢?原来是蒋教授身体欠佳。海鹏凭着听觉,发现蒋老师声音渐渐地嘶哑了,恳求老师休息几天,但始终没有得到同意。
我从海鹏的母亲那里取来了几份报纸,其中有记者刘夜对这场独奏音乐会的报导:“音乐会上,胡海鹏一气演奏了巴赫的十二平均律钢琴曲《升g小调前奏曲与斌格曲》、莫扎特的《a小调回旋曲》、肖邦的《C大调练习曲》、《e小调夜曲》、舒曼的《F大调新事曲》、肖邦的《降b小调笫二钢琴奏鸣曲》等欧洲大师的钢琴代表作,以及黎英海编曲的中国作品《夕阳箫鼓》。其娴熟沉稳的表现,令在场师生和听众为之叹服不已,更被他坚强的毅力深深打动” ,“海鹏同学看上去有着一脸的平静,可他的手指一旦触键,就引领我们打开了一个更为纯净而神奇的世界……他的音乐,能抹去许多我们时代的浮躁的气息……” 。接着,我又读到了时任院长赵德义在聆听了胡海鹏音乐会之后,写下题为《你用手指作眼睛——听盲生胡海鹏钢琴独奏音乐会有感》的一首动情而感人肺腑的诗篇∶
你用手指作眼睛 注视着琴键 轻柔 从容 深情 瞬间 音乐如清泉般从指间涌出 一路欢歌 奔出崇山峻岭 你用手指作眼睛 凝视着琴键 静谧 深邃 多情 蓦然 音乐如彩笔般自由挥洒 万紫千红 绘出艳丽倩影 你用手指作眼睛 扫视着琴键 豪迈 刚毅 激情 猛然 音乐如烈火般冲天燃起 驱尽黑暗 照亮如歌人生
我未能亲眼目睹与聆听胡海鹏在这场音乐会上的演奏, 因此无法直接描绘,只是从他演奏的那些曲目来看,觉得在演奏技术和音乐表现上,难度都是很大的。就肖邦的《降b小调第二奏鸣曲》(作品53)而言,那是肖邦创作的黄金时代之作,在此之前他已经写了前奏曲、练习曲、g小调和F大调叙事曲以及其他许多传世的作品,他的钢琴艺术,已臻于炉火纯青的地步,海鹏独奏音乐会,将此作品演绎于听众, 而且引起了很好的反响,这也就不难想象,他的整个演奏所达到的水平了。
据悉,在我访问的前几天,2005年“海资曼”器乐比赛钢琴青年专业组评委赵屏国教授在武汉音乐学院也曾给胡海鹏上了一次公开课,他深有感触地说:“获得一等奖,很不简单。我对眼睛有缺陷的青年人,特别敬佩的一点就是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能坚持练琴。键盘上那么复杂的事情,需要花上比常人成倍、成倍的时间去练习,而且把那么难弹准确的乐器弹得那么准,还做出了很多意思,这就太不容易了。我觉得,首先对你的学习精神表示赞赏。其次,对教你的老师有那么大的本事,表示敬佩……。”
我在进行了第一次访问之后,又约了第二次。这一次主要是为听他演奏。他很高兴,为我演奏了黎英海改编的中国作品《夕阳箫鼓》和贝多芬的奏鸣曲《黎明》。只见他一坐到钢琴前,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在演奏中全身心地投入。看上去,神态很平静,几乎没有什么更多的“外在”动作,然而“攵章”全在那色彩斑斓、变化无穷的声音之中。此时此刻,正如赵德义诗中所描绘的那样∶“音乐如清泉般从指间涌出”,“音乐如彩笔般自由挥洒”,“音乐如烈火般冲天燃起”——— “驱尽黑暗,照亮如歌人生”!
无论在长辈或同辈面前,胡海鹏都显得非常谦虚。我每赞扬他一句,回应总是“都是我老师教给我的。” 说得很自然,显然是发自他心底里的话。而且,一再提请我不要过早地给他戴上“钢琴演奏家”的桂冠。他说“现在还远没有达到那一级”。他勤奋得简直出奇,他说“我必须要这样”。他很用心,当你同他谈论到某一部作品的时候,他常常可以同时列举出几位演奏家在演奏这部作品时在音乐处理上、整个或者某一些地方有哪些异同,等等。甚至听说有一次蒋老师教他和弦,他一听就知道是贝多芬的第几交响曲中的第几小节出现过。所以同他交谈时,最容易激起他兴奋点的,往往就是音乐本身。因为他平时听的音乐很多,而且用心思考已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在我动笔写这篇文章的前不久,获悉胡海鹏于今年9月底,应邀赴美进行文化交流。在演出中,奥克荷拉玛大学的一位老教授听了他弹奏的肖邦《C大调练习曲》说:“Very good ,Very talented”。许多美国听众,听了《夕阳箫鼓》感叹地说:中国曲子太美了,非常有韵味,很迷人。北德州大学音乐学院院长,听了他的演奏,赞叹不止地“ Very good ! ”。该学院钢琴教授Pamela Mia PAUL博士在送给他的音碟上写道:Hu Huipeng A most beautiful Performance of the Chopin Ballade !(意即肖邦叙事曲最美的演奏)。我想,侭管他当时不一定全都听得明白这些话的原意是什么,而且什么也都看不见。然而,他毕竟是到了另外一个国度,是在另外一个国度上感受到这一切的。
我以为,我们从胡海鹏的成长过程以及他所取得的成绩,无疑可以得到许多有益的启发。我虽不是记者,但却写了这样一篇文章,目的正是为让更多的人对胡海鹏和他的老师、以及他这样的一位母亲的了解。也正因为如此,时间过去快半年了,我总想酝酿得再成熟一些,所以几次提笔而又搁下。但这一次,我想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将笔搁下了。
人们常说,教师是天底下最崇高的一种职业,这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只有把教书育人视为天职而认真履行的人,才可称得起“教师”,而教师的真正含义,应该是“教书育人,为人师表”。我想,蒋振瑞教授的实践,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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